他实在是有点蠢得出奇了——也难怪,过去的二十多年里,要么就是薛父薛母,要么就是江焕诚帮他做决定,给他打理好一切,他根本不需要在任何事情上有自己的思考,哪怕在学校里学习的时候,他的成绩其实也不算好。
薛父薛母和过去的江焕诚给他织起了一道过于严密的防护纱网,就像楚门的世界一般,一切都是给他写好的成功人生剧本,他坐在其中,还怡然自得——可这层防护纱网一旦只要破开一个小小的窟窿眼,就会飞进无数的细菌和蚊虫,侵蚀他的大脑,让他失去所有的抵抗能力,于是他的无能也渐渐显现出来。
——根本怨不了别人嫌弃他笨。
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没什么用的人。
“意思就是,”林船长瞥了他一眼,冷笑,“实际上,你应该叫我一声父亲——不过不用了,我的本意,也不是让你认祖归宗。”
“我的儿子,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们口中的同学A。”
他笑得讥讽,空气因为他的话而凝固,气氛中没有丝毫父子相认的感人色彩,林船长看向薛付之的眼神中,没有慈爱和心疼,只有厌恶和愤恨。
薛母只爱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薛先生,同样的,林船长也只爱同学A。
刚刚还准备制造感人场面的薛付之,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了。
——按照一贯的套路,这个时候,不是就应该父子相认,然后他和林船长双双流泪,抱头痛哭吗?
这样,才是正常的发展吧?
可是,林船长的神情中,根本没有半分对他的怜爱,那看向他的目光,分明只是剜向仇人的刀子。
“薛先生,你不会以为,事到如今,我是来和你哭哭啼啼认亲的吧?”林船长鼻子中哼出一声哂笑,“我的儿子,可是无比优秀的,虽然他在十年前就因为你和你的养父而死了,但他依然是我最爱的儿子。”
“而你,只是一个两次夺走他人生的凶手,我只为拥有和你一样的血缘而感到恶心。”
这样的话,让从未见识过真正人性的薛付之,再一次感到无措和崩溃。
他的世界里,从来都是只有感动,只有爱,只有鸟语花香的,父子相认就应该感人肺腑,所有人就应该爱他,这是他的世界规则。
可是这样被人一手缔造起来的世界规则,是很容易被打破的。
而一旦被打破,他的世界就会同时崩塌。
难道林船长不喜欢自己的亲生儿子吗?难道血缘的关系,是比不上养育的吗?
但是,这样的崩溃只是他一个人的,旁人根本无法切身感受到,也没有办法同情他。
程警官也一样,她的声音从同学A死亡的真相水落石出后就一直冷冰冰的:“所以,现在,一切都明了。”
她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
“——对。”林船长深深吸了一口气,丝毫没有回避。
或者说,本来,他就没有打算要回避。
“那么,林船长,你可以给我们讲讲,具体的来龙去脉吗?”程警官仍然保持着冷静,可她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分明显示出她在高度紧绷后瞬间放松的疲惫。
林船长好像比之前又瞬间老了十岁的样子,本来就没有多少黑发,现在看上去更加接近满头白发,很难相信眼前这个人才五十岁出头,连声音都是沙哑生锈的:“……可以。”
其实,事情的真相,大家都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
林船长,就是死去的同学A的父亲,同时也是薛先生的亲生父亲。
当年同学A和同学A的母亲先后死亡时,林船长还在海面上,交通不便,信息传播也并不及时,当他知道自己妻儿的死讯、连身上的船员服都没有脱掉就匆匆赶到医院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对于自己儿子的死亡,以及远材国际高中给出的“无法接受不能去梦想学府的打击而自杀”的说法,他是完全不会相信的。
虽然他常年在海上工作,但他十分了解自己的孩子,同学A开朗又优秀,靠着自己的努力上了顶尖的私立学校,又获得了艺术大师的认可,他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自寻短见的。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信任过远材国际高中说出的半个字,他始终认为,同学A的死亡,并不是自愿——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真相。
他没有接受远材国际高中给的那点赔偿,将妻儿的骨灰葬在海水中后,便卖掉所有家产,踏上了寻找真相的旅途。
他所找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同学A的遗书。
林船长因为工作特殊,经常一两年不回家都是有的,同学A在其他人面前也很少提起自己的父亲,因此大家都默认同学A的父母是离异,或者父亲去世的。
当年江老板和薛校长虽然为了遗书而制造车祸杀掉了同学A的母亲,但他们后来在同学A的家中也并没有找到那封遗书,便以为那只是同学A诓骗他们自首的手段。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同学A的父亲在两天之后会回到这里,在他们都惊讶之余,不声不响地拿到了同学A藏好的遗书。
那是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才知道的秘密基地,也正是有这个秘密基地,才证实了林船长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