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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十九章 从容写去(第4页)

宁吉好奇问道:“天底下的教书先生,都是如此吗?”

陆沉说道:“心思和想法都差不多吧,只是耗时各有长短,用功各有深浅罢了。”

陆沉抖了抖袖子,摔出一摞纸张,交给少年,“这是那位不是文庙圣贤胜似圣贤的召陵字圣,许夫子的说文解字,这些零散书页,尚未编订成册,是真正意义上的手稿本了,都不算是后来刊印的所谓底本。你留着好了,不用归还,将来如何处置,不用询问贫道的意思,全凭你自己安排,是留是送都随意。不用矫情,觉得会不会无功不受禄,贫道与你一场萍水相逢,想来以后肯定再重逢的。”

除了读生书和温熟书,差异不大,只是更换了几本书单而已,但是之后纸上的“讲书”一项,就被陈先生直接删除了,在纸上用朱笔旁注“搁置”二字。

而随后的“看书”,比如最早陈先生制定的课程,是看某某资治通鉴考异,观省录,文辞养正举隅,每周各三页。朱子小学,每天一页,等。而且这一栏,陈先生有过数次朱笔更改数目的迹象,不断勾掉在旁重写,不止一次,结果最终仍是被陈先生换成了更为简略粗浅的书籍,再多出了一部绘图本,当然同样是出自陈先生的手稿本了,绘画了各种山川河流,百家技艺等,辅以文字,图文并茂。

只说此书,前边的书页,多是与乡野村落、世俗生活息息相关的内容,例如春耕、农时、五谷以及各种树木鱼类等。

与此同时,作为每天上午最后一项的习字课,也是改动很大,比如最早的打算,不同学龄的蒙童,分别是“每日写,古碑额十字”,“说文解字篇,三字到五字不等,可在教字期间,粗略讲解音律、训诂等内容。”“孝经或黄庭经,当以正楷字体,粗笔写大字,书写二页。”

之后还有个最终仍是被陈先生放弃想法,就是教蒙童学写字,不是从中规中矩的楷书入手,而是完全按照字体的渊源流传,从小篆学起,然后是隶书,最后才是楷书。至于行书和草书,以及更为历史久远的虫鸟篆,先是被陈先生批注“不妥”二字,之后想了几个变通的法子,比如是不是可以只教几个字而已,好让蒙童知晓天地间还有这几种字体而已……结果仍是被朱笔勾掉了,陈先生在旁再次批注一句,“想来还是不妥”。

还有单独放在桌上的一摞纸张,上边写了许多注意事项。

比如关于“孝”与“孝顺”,陈先生就有写了好几句提醒自己的言语,并且显然是在不同时间段的笔迹和心得。

“当讲否?”“需要慎重解释两者的差异,慎之又慎。”“若无绝对把握和合适时机,不提。”

又比如一句“天下事,以立志为先。”紧接着陈先生便有了疑问,稚童学子之立志,可有高低、大小、先后之分?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可与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两语可作一并解释。

还有一些疑问和想法,后边以蝇头小楷或是行书,写满了一整页纸张都意犹未尽,反面都有与之相关的密密麻麻文字。

还有一个暂时没有在学塾派上用场的稿本册子,依旧是陈平安亲笔手书。

搜集了古今名家的格言、警句,古人浅语、嘉言懿行,截取某些脍炙人口的诗句,等等。

再有一本薄薄的删减本,因为押韵,好似顺口溜,所以读起来朗朗上口。

陈平安早年独自出门远游,后来在桐叶洲那边,带着小黑炭一起赶夜路,都用上了。

都是按照夜航船条目城那位李十郎的底本,挑挑拣拣,编撰出来的对韵。

挑了三十六篇历代文豪大家专门描写山水风景的绝佳散文,又被陈平安分上中下三册,每一册各有各的行文质朴,文藻优美。

学塾的习字课,陈平安先教蒙童书写他们自己的名字,先前已经上过几年学塾会写的,就学写类似“学而时习之”的句子,不然就是村子祠堂内的堂号匾额与那几幅楹联内容。

此外才是一些脍炙人口却浅显易懂的诗句,例如举头望明月,城春草木深,白日依山尽。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在蒙童们埋头写字的时候,儒衫长褂布鞋的教书先生,就双手负后走在三列课桌间,偶尔伸手,双指捻起蒙童的“笔管”,轻轻一提,陈平安若是一提就起,便会提醒他们注意握笔写字的时候,要聚精会神,要学会专心。或是停下脚步,指出孩子在落笔时某个笔画的不对地方。

等到习字课结束,到了午时中,准时下课。蒙童可以回家吃午饭,有半个时辰的闲余功夫。

如果一日只有早晚两顿饭的,各自玩耍便是,上树捉鸟下河摸鱼都随意。

陆沉和宁吉就像两个彻头彻尾的“外人”,看着学塾外这片晒谷场空地的热热闹闹。

每当这个时候,看上去人高马大、身材健硕的赵树下,就派上用场了,因为师父会要求他演练一套拳法。

赵树下脸皮薄,其实一开始就挺尴尬的,关键师父还叮嘱他,一定要弄出点动静声响来,尘土飞扬,两只衣袖噼啪震响。

这对于那些好动的男孩子来说,看那个赵树下打拳,比跟着家里长辈去县城那边赶集、看庙会,或是年关时节购买年货,差得不多了。

而陈平安自己,就自顾自去厨房吃饭去了,端着碗,斜靠门口,站在那边看赵树下的笑话。

蒙童里有三个女孩,喜欢踢毽子,于是陈平安就做了几只铜钱鸡毛毽子,顺便做了个鸡毛掸子。

陈平安偶尔会喊一个面黄肌瘦的蒙童,一起吃午饭,这个孩子坐在学塾中间一列,瞧着却比刚入学的五六岁蒙童还要矮小瘦弱,只是喊了两次,孩子都红着脸没点头,陈平安想了想,就不再坚持。

因为学费收得低,蒙童人数也不多,所以陈平安就在学塾附近开辟出一块菜圃,围以一圈竹编栅栏,再养了些鸡鸭,又用一个低价,跟乡人租借了一小片竹林和茶园,与赵树下一起在山上垦荒,种了些玉米之类的农作物,以及栽种下桃、枇杷等果树。原本陈平安还想着是不是做个猪圈,买两只猪崽儿,还曾想着种些桑树,只是不管养猪还是养蚕,气味都重,想想就算了。

真要改善伙食,可以去山上布置陷阱下套子,实在不行,让赵树下抓头麂子、野猪就是了。

陆沉斜靠日晷,伸出一根手指,凌空写了个一个“丂”字,字迹如浓墨重笔,悬空经久不散。

道士与一旁少年笑着解释道:“这个字,后来就演变成了‘于’,古意是气欲舒展之貌。过两天,会有一位道门老神仙,做成一桩合道星河的壮举,老真人就是这个姓氏,山上习惯敬称他为符箓于玄,有点类似阴阳家一脉的‘谈天邹、说地陆’,当然还有浩然三绝之一的剑术裴旻。”

说到这里,陆沉一抬手,手中便多出两根青竹材质的行山杖,抛给少年,笑道:“走,带你逛逛附近的山水。”

宁吉伸手将绿竹杖接过手,说道:“陆道长,我脚力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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