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裴浚病势汹汹,柳海也并非真的担心得下不来地,狡诈奸滑的司礼监掌印意识到这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没准便能破冰,于是他连忙出文华殿往宫外去,下意识往东华门走了一段,猛地想起西华门更近,又往西折。
赶到夷学馆时已是下午申时初刻。
这会儿凤宁正在学堂讲学,讲的正是“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柳海听到这句,示意身后的小内使往后退,安安静静立在廊庑转角听了。
上午是欧阳夫人的课,下午轮到凤宁,讲了一堂三字经,便领着孩子们习字,柳海远远地瞧着,就看到那温柔娴静的姑娘娴熟地切换不同的语言,行事越发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淡雅宁远。
这与做女官时又不同,凤宁更自信大方了。
腔调柔软,如山泉般的空灵,别说孩子们,就是他都愿意听,她有一种能让人静下心听她说话的魅力。
熬到孩子们下课,瞥见凤宁进了学堂西端的值房,柳海抖了抖拂尘这才挪着僵硬的步伐跟了过去。
凤宁正讲得口干舌燥,迫不及待饮了一盏茶,便瞧见柳海雍容地踱进了门槛。
凤宁微微一愣,怎么又来了。
莫不是晓得她捐赠的事?
心知肚明便好,何必搬到台面上来叫人难堪呢。
暗自腹诽着,凤宁还是笑吟吟迎了过去。
“给公公请安。”
没问他怎么又来了,可神情却透着几分不愿应付的倦怠。
柳海心里那个叫苦,天可怜见,他这身份去哪儿不被人捧着供着,偏要来这受不待见。
果然,他先发制人,拿住凤宁的错,
“姑娘可真是会办事,您得了名儿,朝廷得了好处,反倒是咱家给落了个不是。”
凤宁闻言顿时害躁来,“公公,我也是无可奈何,”她指了指这简朴的值房,“您瞧我们这学堂,两个粗使婆子,一个端茶的小丫头,二十来个半大的孩子,那么多贵重之物搁这,实在是容易生祸,您老是个德高恩厚的,就当心疼咱们,这桩事于国有利,也有您一份功劳。”
柳海弹了弹拂尘上的灰尘,没接这茬,凉声道,
“可万岁爷气病了。”
“什么?”凤宁大吃一惊,震惊之余眼底隐隐闪过一丝担忧。
怎么可能,怎么会?
何至于此?
柳海将脸一板,“万岁爷自个儿气病了不说,连着我也被斥了一顿狠的。”
凤宁始料不及,露出几分不自在,讪讪道,“那凤宁给您赔不是了。”
柳海紧接着又无奈一笑,“给我赔不是倒是不必,就是万岁爷那头哎,”他扶着额叹了一声,像是无计可施的模样,“姑娘随咱家入宫给陛下磕头认个错吧。”
凤宁一听“入宫”二字,脸色一变,猛地往后一退,摇头道,“我不去。”
眼看柳海眉头显见蹙起,意识到这话十分失礼,她又连忙跪下来,朝柳海诉苦道,
“公公,陛下有旨,这辈子都不想看到我,我觍着个脸入宫赔罪是不是太拿大了,陛下没准瞧见我,越发动怒呢。”这是最犯难的事,柳海也头疼,当初话说得斩钉截铁,如今想要转圜就不容易了。
但柳海是什么人,岂能叫小狐狸溜出他的掌心,
“陛下那日也是被姑娘气狠了,姑娘摸摸良心,陛下那般宠爱你,一心想得个孩子,您却悄溜溜地吃避子丸,这换谁能过得去?热乎乎一颗心呢,被您猛浇了一盆冷水,寻常人都受不住,更何况他是天子。”
“殊不知陛下今日的病实则是憋了数月给憋出来的苦呢,总之,这病因姑娘而起,咱家是没法子了,只能请姑娘自个儿熄火。”
凤宁回想那日的光景,心头涌上一股无可言说的迷惘来,她失声道,“我又算个什么,能值得陛下这般怄气,公公怕是走错门道了。”
柳海简直是叫苦不迭,
您可太算什么了,这两月来,皇帝心情不好,严苛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朝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臣子人人自危,生怕惹了皇帝不快,这可都是拜您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