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英这一段说得极其隐晦,他实际指的是,曾有一段时间,沿海出现了一些偷跑私运的船只。
“这就要再往回倒些年份,朝廷扫灭海寇,水路太平,商道通达了,有些人竟胆大动起另一种歪心思。”
偷跑私运的船一般都不大,平底,可停靠在浅水滩涂处,刷成暗色,隐藏在某些小岛岩缝中,特别胆大的甚至混在河海码头冒充替大船装卸货的转运船。上货后,直奔高丽、东瀛,短则十余日即可跑一个来回。更进取的,甚至南往爪哇等地。倏忽来去,轻灵精悍,绰号海猛子。
海猛子船做工粗糙,装配简陋,遇到风浪,极易翻沉。但成本低,运些粗糙的瓷器布料,沉了也赔得较少。货到异国价格翻出数倍,较之正规客商贩的精细货,售价又显得实惠,很受异国百姓欢迎,私商获利丰厚,愈发猖狂。
明州商船长线有福广商船竞争,最占上风的东线又遭海猛子们争抢,颇有些危机。
“后来朝廷狠抓过一阵儿,而今应该没什么海猛子了。”
巩乡长和常村正顺着桂淳的话赞叹了几句朝廷天威,桂淳接着叙述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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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一些船商觉得生意薄,干脆转行了。褚英趁机盘船厂,继续扩买卖。有幕僚建议他和福广等地船帮联络情谊,褚英亦照办。
“其实草民觉得,向人示好对买卖帮助不大。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譬如在桌上吃饭,人家已经夹进碗盘里的菜,还能再夹出来给别人吃么,这也不合规矩。船好才能多装货。比不过人家的地方,琢磨琢磨怎么改才是正经。于是草民请了几位高才的先生,与船厂的老师傅们一起想,能否将船的样式改好些。”
他向图上示意。
“这些都是草民与先生老师傅们经年想的新样式。意造出的,图下有标识,越往左的越新,最左侧的这几幅是新想的……”
柳知凝神端详图纸,程柏亦负手细看,片刻后一笑。
“样式确实不凡,帮主更是聪慧。但本宪与柳府君此行毕竟是为案件而来,当下暂回正题,其他容后再说。”
褚英又恭敬一抱拳:“大帅明鉴,草民展此图样,亦是想向大帅解释当年行动。”
柳知仍盯着图纸:“帮主的这些新船样式,有些扩了船身,有些更轻盈,乃至有的接近沙船样式。舱帆桅锚也有改动。”
褚英拱手:“府君慧眼。样式想出不易,造出更难,船行有船行的规矩,譬如各地船只,不得照搬别处同行式样。不管某些同行怎么压成本,我们的船绝不能糙,要用上等木料,造得最精细牢固。”
柳知问:“雪真姑娘到明州时,帮主的新船想已十分成功了?”
褚英又带着敬服的神色拱手,谦逊道:“不敢当府君恩赞,勉强回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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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淳再道:“褚英这里也没详细说,这其实是他发家更上一层楼的蛮重要的一段。”
褚英一面造新船,一面亦听从手下劝告,与楼福帮这样的福船帮联络情谊,更多结交金陵、扬州、登州等地船帮。
他新船的船帆就用了松江府和苏州工匠特制的布,改进了顶头巾的样式。
新船的船舱更严密,载货更多,船更稳。有新式小船类海猛子船形,制造非常精良,融合明州本地快船之优势,载货比海猛子多,成本确实仍比海猛子略高一些,胜在安稳,又是正经商船,少了很多风险。加上褚英本人做生意豪爽有手段,客商的货物到达明州,可直接存放在帮中的仓库,帮中会派人助客商清点、报知官府、取文牒,钱票转通也非常便捷。
种种好处叠加,不少大客商被吸引,甚至特意到明州港停泊。
待楼福帮这些异地大船帮回过味来,明确感受到明州船帮的强势,褚英的生意已气候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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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柏问:“听闻楼福帮的扈副帮主曾有意让帮主与其千金联姻。那位姑娘是和亲公主,还是西施?”
褚英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千娇姑娘实一聪颖剔透佳人,可惜草民注定与她无缘,负她颇多。”
褚英回忆里的扈千娇与丁夫人说的又有不同。
“扈莱养了挺多这样的女孩,这姑娘算出身不错,她爹本也是楼福帮的,可惜早逝。她从小在船堆里长大,船上的什么事都挺懂。她有个扈莱正经干闺女的名分,扈莱将她送来,草民不能明拒,又不能真收。”
程柏悠悠道:“更惹得另一位夫人一场伤心,皆在帮主的掌握中啊。”
褚英苦笑:“后来,千娇姑娘与本城风流少年往来颇密。草民以为,可顺水推舟,贴一份嫁妆,做一成人之美姿态,让她和那少年成亲,里子面子都算圆满。哪知千娇姑娘却让少年领着她去帮中的产业。连先生的住处都被她找到……”
绘新船样式的先生系褚英花重金从各处聘来,安排在几处私密宅院内,平日起居有专人照料,帮中也没多少人知道详细。
扈千娇竟能与她的姘头少年一道,摸到了其中一处宅院……
“草民只能借私情之说,将扈姑娘请还,确实也等于害了她。”
众人沉默。
褚英继续道:“两个姘头少年,是燕妤安排给扈姑娘的,燕妤不可能是细作,她一个柔弱闺秀,没有这份心机。”
那么是谁教丁夫人此计的?
雪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