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姚也没追他,只是祭出飞剑,在芥子天地中闲庭信步,连练剑都算不上,只是久未让自身飞剑见天地罢了。
修行一事,对于宁姚而已,实在不值一提。
郭竹酒怔怔道:“审时度势,能伸能屈,吾师真乃大丈夫也。”
晏琢问道:“绿端,我教你拳法,你教我这马屁功夫,如何?”
小姑娘学那青衫剑客师父当初在大街一役,对敌之前,摆出一手握拳在前、一手负后的潇洒姿势,摇头道:“你心不诚,资质更差。”
晏琢有点懵。
宁姚招手道:“绿端,过来挨打。”
郭竹酒嚷了一句好嘞,然后就开始跑路,好歹是位中五境剑修,御风逃遁不难,就是不如未来师父那般行云流水罢了。
弟子不如师,无需羞愧。
只可惜被宁姚伸手一抓,以火候刚好的一阵细密剑气,裹挟郭竹酒,将其随随便便拽到自己身边。
郭竹酒一个踉跄站定,轻喝一声,双手合掌,然后十指交缠掐诀,“天灵灵地灵灵,宁姐姐瞧不见,打了也不疼!”
晏琢双手捂住脸,狠狠揉搓起来,自言自语道:“要我收绿端这种弟子,我宁肯拜她为师。”
郭竹酒若是以为自己这样就可以逃过一劫,那也太小觑宁姚了。
小姑娘鼻青脸肿地离开宁府,蹦蹦跳跳,出门的时候,还问宁姐姐要不要吃糕点,并且拍胸脯保证,自己就是走路不长眼睛,摔跤摔的,结果莫名其妙又给宁姐姐抓住小脑袋,往大门上一顿敲门。
有些晕乎乎的郭竹酒,独自一人离开那座学拳圣地,她可怜兮兮走在大街上,摸了摸脸,满手心的鼻血,给她随便抹在身上,小姑娘高高仰起脑袋,慢慢向前走,心想练拳真是挺不容易的,可这是好事哇,天底下哪有随便就能学会的绝世拳法?等自己学到了七八成功力,宁姐姐就算了,师娘为大,师父未必愿意偏袒自己,那就忍她一忍,可是董不得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以后走夜路,就得悠着点喽。
腰间悬挂一枚晃悠悠碧绿抄手砚的小姑娘,一直仰头看着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轻轻点头,今儿是个好日子。
这天陈平安与宁姚一起散步去往叠嶂的酒铺。
以往两人炼气,各有休歇时辰,不一定凑得到一起,往往是陈平安独自去往叠嶂酒铺那边。
今天宁姚明明是中断了修行,有意与陈平安同行。
陈平安也没多想。
路过那条生意远远不如自己铺子生意兴隆的大街酒肆,陈平安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楹联横批,与宁姚轻声说道:“字写得都不如我,意思更差远了,对吧?”
宁姚说道:“有家大酒楼,请了儒家圣人的一位记名弟子,是位书院君子,亲笔手书了楹联横批。”
陈平安笑道:“这就是只学去一点皮毛的拙劣生意经了,不会成事的,我敢打赌,酒楼生意不变差,那边掌柜就要烧高香了,休想酒客领情。在这边大大小小的酒家七十余家,人人卖酒,浩然天下出产的仙家酒酿百余种,想喝什么酒水都不难,可归根结底,卖的是什么?”
宁姚问道:“是什么?”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继续打量四周那些好似羞羞赧赧小娘子的楹联内容。
宁姚说道:“不说拉倒。”
陈平安赶紧说道:“当然是要那些买酒之人,饮我酒者,不是剑仙胜似剑仙,是了剑仙更胜剑仙。小铺子,粗陋酒桌板凳,偏偏无拘束,小小酒杯大天地。所以叠嶂说挣了钱,就要更换酒桌椅凳,学那大酒楼折腾得崭新鲜亮,这就万万不成。晏胖子提议他用私房钱入伙,拿出记在他名下一座生意不济的大绸缎铺子,也给我直接拒绝了,一来会坏了风水,白白折损了如今酒铺的独有风采,再者,咱们这座城池不算小了,数万人,算他半数的女子,会卖不出绫罗绸缎?所以我打算与晏胖子说道说道,别继续添钱入伙我们店铺,我们出钱入伙他的绸缎铺子。在这里,真正愿意掏钱的,除了喜欢饮酒的剑修,就是最喜欢为悦己者容的女子了。绸缎铺子的新楹联,我都打好腹稿了……”
宁姚缓缓道:“阿良说过,男子练剑,可以仅凭天赋,就成为剑仙,可想要成为他这样善解人意的好男人,不受过女子言语如飞剑戳心的情伤,不挨过女子远去不回头的情苦,不喝过千百斤的魂牵梦萦酒,万万别想。”
陈平安转头望向宁姚,眨了眨眼睛,“说的对啊,过去十年,心心念念人,隔在远远乡,仙人飞剑也难及,唯有练拳饮酒解忧。”
下一刻,陈平安蓦然惊慌失措起来。
宁姚的脸色,有些没有任何掩饰的黯然。
那一双眼眸,欲语还休。她不善言辞,便从来不说。因为她从来不知如何说情话。
以前那个练拳一百万才走到倒悬山的草鞋少年,也如他一般言辞笨拙,所以她不会觉得有什么,好像就该那样,你不言我不语,便知道了。
陈平安伸出一根大拇指,轻轻抹过宁姚的眉毛,轻声道:“不要不开心,要愁眉舒展。”
宁姚说道:“我就是不开心。”
陈平安一个弯腰,抱起宁姚开始奔跑。
宁姚不知所措。
陈平安抱着她,一路跑到了叠嶂酒铺那边,酒桌上和蹲在一旁的大大小小剑修几十人,一个个目瞪口呆。
其中还有不少妙龄女子,多是慕名而来的大家闺女。见此场景,也没什么,反而一个个眼神熠熠生辉,更有胆大的女子,豪饮一口酒水,吹口哨那叫一个娴熟。
陈平安将宁姚放下,大手一挥,“还没结账的酒水,一律打九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