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那几天,一直是父亲裴毓陪着信云。因为信风是长女,父亲向来要求严格。但是对小女却是可以说是溺爱。如今自己的掌上明珠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曾经风光无限的西华山君人生好像也失去了指望。他实在是愧对自己的孩子。
信风知道,父亲是有愧于信云的。在她去天庭接父亲回家之时,父亲遥遥看着灵岛,语重心长的跟她说,“风儿,以后这灵岛就交给你了。你有空要多多去看看云儿,她受委屈了。”
最后一次见信云,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大夫都说她要不行了,从来坚强的裴毓哭了,他紧紧地拉着信云的手,反复说着一句话,“是父亲没用,是父亲没用……”母亲抱来“夙念”,信云第一次流露出依恋的眼神,她用尽力气从脖子上扯下了一块淡紫色的玉珏,递给母亲,又用无力却饱含神情的眼神看着那个孩子……可是,当天晚上,信云并没有出事。反倒是精神好了很多。
信风依旧记得,第二日早上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柳千辞说,信云想出去走走。大家都很高兴,因为信云不喜热闹,就只带着柳千辞和张开,一起去了海岛西北的珊瑚礁——她从前便最爱去那里。可是等到中午,大家等着他们回来吃午饭,却再也没等到人,只等来一个消息,就是信云随海浪而去了。
她这一生便爱自由,喜欢光着脚、踏着浪、自由的翱翔于大海,自由的爱心之所爱,信风相信这是信云自己的选择。张开十分自责,从此待在花家照顾素楝。柳千辞却从此消失了。大家都以为她回了天上,但后来信风到了岑府,却再也没见过这个人了。
信云去世后,父亲裴毓更加沉默了,连饮食也渐渐减少了。
因为不日岑府即将来接人,花家上下大乱。她和母亲来不及忧伤,便投入到怎样解决这个难题上。最后是由母亲提议,由她代嫁的。
花信风的第一反应是拒绝,本来信云的去世她就是有责任的,还要再偷走她的人生,这实在让她十分为难。但是母亲声泪俱下,求她为了花家的未来,做此牺牲,她无法拒绝。到后来,她隔着屏风,看着前来迎接的岑恽子,那个无数次深夜梦到的影子,她妥协了。
她跟着岑恽子去了天庭,从此世上再无花信风,只有花信云。只是上了天庭不久,她就接到消息,花家长女花信风因病去世,而西华山君因为爱女心切、伤心过度,不久也跟着去了。但是,父亲遗命,不让她回去奔丧,让她做好岑家新妇。
从此,她便再也没有回过灵岛。这同样也是母亲的意思。
后来,母亲来信给岑恽子,说起自己一人孤苦,想以他们二人的名义收养一个孩子。岑恽子怜惜妻子,孝顺岳母,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于是才有了二人长女岑素楝。众人都道,为何岑恽子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娶花信云,原来是二人早就珠胎暗结,女儿都有了。但是岑氏夫妇不曾理会,二人相敬如宾,接连生儿育女,众人便也不再议论了。
“母亲?母亲!”素楝的连声喊,将花信风从记忆中拉回。
是的,眼前之人即使不喊自己一声母亲,也要喊自己一声姨母,是自己不多的亲人之一了。可是,这一声“母亲”,却让花信风退缩了,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她已经很久不想起从前的事情了,可是素楝那遥遥的身影,便已经让那些她最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压得她透不过气来。花信风无法想象,如果跟素楝朝夕相处,会怎样?素楝的每一声母亲,都是插在她心口的那一把刀;素楝的每一次欢欣,都要让她愧疚难当。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忍得住,不告诉她实情,不告诉岑恽子实情。
可是将这些昔年隐秘公布于众的一天,便是她无法苟活于世的那一日。信风还没想好,要不要离岑恽子而去,要不要离母亲而去——母亲也只有她一个孩子了。
素楝再也忍不住了,拼命往前跑,她似乎看出来,那敞开的门渐渐在闭拢。可是,终究她还是没能赶在门紧闭之前冲到她朝思暮想的母亲面前,耳边没有母亲的回应,只有那哐当一声——门关紧的声音。
炽姜没想到,自己跟着来瞧热闹,竟然不小心撞破了这难堪的一幕。照理说,他应该悄悄的走开,可是看到那孤单落寞,一个人坐在台阶上默默不语的素楝,他又于心不忍。因为,此时的素楝就是曾经的自己。曾经,自己也曾在母后的宫殿门口,独坐一夜,却最终没能见上母后一面。最后还是阿彩找到自己,将自己带回去了。
唉,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炽姜小小的心里涌出来大大的能量,他无法改变自己与母亲的关系,但是或许他能帮助素楝心愿成真。当他走到素楝身边,准备出言安慰之时,却发现,素楝双手掩面,似乎是在哭泣。
炽姜有些无措。他向来毒舌,只会说不好听的话,对素楝实在是个例外。此时就是想安慰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他有些为难,就站在素楝面前,心想也许能挡着些路人,以防有心人编排出不好听的话来。
而此时,远远地也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虞瑾,而另外一人,则是炽姜的父亲,天庭的四殿下——伏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