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心下思量,人已迈进殿内,及至卧寝,淡雅的熏香飘来,宽大的步摇床上,绯色床帐层层叠叠,如云海翻涌。
寝殿里的炭火烧得极旺,甫一进殿,便卷走刺骨的寒气,暖烘烘的叫人发困,隔着床帐隐约可见美人只着薄纱横卧床榻,腰间松垮垮的搭着丝被,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勾人心魄。
只看了一眼,苏梨便收回目光,垂眸跪下:“民女拜见贵妃娘娘!”
“妹妹请起!五年不见,妹妹怎地与本宫生分至此?”
柔婉的嗔怪响起,苏挽月撩开床帐,只披了一件月白色里衣便急急的下床朝苏梨而来。
美人乌发散乱,里衣松散香肩半露,瓷白肌理上的红痕清晰可见,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在向人宣示她的优越。
明明是她先派人请的苏梨,自己却偏偏要躺在床上受了苏梨一跪,才作出这样一幅姐妹情深的模样将苏梨扶起来。
“贵妃娘娘怀着龙嗣,穿得如此单薄,莫要为民女损了贵体!”
苏梨体贴的提醒,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不肯与苏挽月靠得太近,伺奉在一旁的宫婢也立刻上前帮苏挽月披上貂皮做的披风:“娘娘请保重贵体!”
“五年不见,妹妹这性子倒是成熟了许多,竟也会关心人了。”苏挽月抓着披风笑盈盈的说,她的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看得出这五年都过得很滋润,与苏梨残妆半掩的苍白面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贵妃娘娘谬赞!”
苏梨说着客套话,苏挽月又上前抓住她的手,开口,柔婉的话语变成一道诧异的惊呼:“妹妹的手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之前擦了药膏,手上的冻疮已经结痂,却形成一块块形状各异的青紫,难看至极,此刻被苏挽月纤细白凝的手抓着更是不堪入目。
苏梨抽回手,表情平静:“不过是些冻伤罢了,已经上了药,开春暖和了便会好起来,娘娘不必如此惊诧。”
苏梨说得不甚在意,苏挽月却捂着嘴红了眼眶,好一会儿才哽咽着道:“阿梨,这五年,你受苦了!”
她两眼红扑扑的,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连苏梨都差点被她感染得生出几分虚无的姐妹情深来。
只是,她若真的顾及姐妹感情,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二姐被人退婚,下嫁给张岭那样的人渣而不闻不问?
况且当年是谁临摹了楚怀安的字迹骗自己出府,害自己被山匪掳劫,五年时间难道还不足以让苏梨想明白?
心中冷意翻涌,苏梨面上却是挤出一分悲戚:“阿梨早已失节,如今又被从族谱中除名,让长姐挂念已是愧疚难当,如今娘娘怀着龙嗣,何敢让长姐再为我伤怀?”
苏梨一口一个长姐,喊得亲昵自然,语气里又带着小女孩儿的依赖,与当初在府上时无二般,苏挽月本是做戏,如今被她勾起旧时回忆,倒是真的生出几分感慨来,不由拍着苏梨的手低声道:“你向来心直口快,如今怎也学得打官腔了?”
“宫中规矩森严,不敢妄言,唯恐给长姐丢脸。”
苏梨低声回答,眼底露出怯弱,好似离京五年,变成了什么都不懂的乡野村妇一般,见她如此,苏挽月的优越感更甚,拉着苏梨又是好一阵宽慰,宽慰完,苏挽月试探着开口:“上次祖母寿宴,本宫回去省亲,听母亲说阿梨带了个孩子回京,本宫瞧着那孩子生得很是伶俐,那孩子的生父……”
“孩子的生父去年已病故,民女母子二人孤苦无依,民女才腆着脸回京,带孩子认祖归宗。”苏梨迅速接过话由,苏挽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见她表情严肃认真,忽的拍着胸口道:“原是如此,我还以为阿梨与逍遥侯早已……”
剩下的话,苏挽月没说完,但言下之意是什么意思,苏梨只要不傻都能听明白,苏挽月以为孩子是楚怀安的。
当初苏梨虽然对楚怀安动过不该有的心思,但她从未越矩,更遑论暗通款曲,珠胎暗结,苏挽月怎么会有这样的误解?
“长姐误会了,侯爷心中所爱,另有他人。”
苏梨柔声解释,当初苏挽月尚未与当今天子完婚,楚怀安的爱意热烈又炽热,哪怕有所掩饰,苏梨既然能察觉得出,苏挽月不可能不知道。
“是吗?当年妹妹出事,侯爷高调下聘,本宫与其他人都以为妹妹是侯爷的心头肉呢。”苏挽月似笑非笑的说。
苏梨暗暗咬舌,红了眼眶,做出一副咬牙强忍泪意的模样:“姐姐说笑了,侯爷若当真心悦于我,这五年怎会对我不闻不问?又怎会任由那些流言蜚语中伤我而不为我辩驳?”
这五年,苏梨时常随着陆戟乔装刺探敌情,对于演戏一事可以说是信手拈来,现在这副委屈不堪的模样,极大的满足了苏挽月的虚荣心。
“妹妹当年被人掳劫丢弃于府门口之事知晓的人太多,侯爷就算有心,也堵不住悠悠之口啊。”
是啊,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知道她被毁了清白,就算是楚凌昭下了圣旨,也无法挽回她的名声,要多歹毒的心思,才会想到这样的妙计??
苏梨心中冷笑,面上哭得更可怜:“姐姐说得有理,我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这次回京,让孩子入了祖籍,我心中已无牵挂,本想落发去做姑子也省得清静,没想到侯爷会将我带到侯府,我原以为侯爷是念在旧情要给我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他却是记恨我当年退了他的聘礼,要借机折磨报复我!姐姐可有法子救我?”
这一声姐姐情真意切,这话里的委屈也是实打实的,苏挽月当即拿起绢帕帮苏梨擦了擦眼泪:“你当初行事也太冲动了,侯爷的聘礼岂是你说退就能退的?”
“当时出了那样的事,就算侯爷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愿纳我为妾,可我身子已毁,如何敢进侯府的大门?”
苏梨说着,晶亮的泪珠掉下来,朱唇也被她咬得发白,苦恼又无助,似乎对当年的事全然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