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赣商会馆一拐弯,赵白鱼和砚冰两人绕了个方向藏在角落里观看,没一会儿就看到戴着幂篱的女官从里头出来。
“瞧见没?都等着我。”赵白鱼笑说。
砚冰不解:“他们做这一出就是为了逼您叩头认错?”
“那是我低头认输的意思。无论是山黔还是发运司衙门,眼下都和赣商站一阵线,我磕头就是向赣商磕头。读书人心气高,文官心气更高,换个人真被逼得磕头,说不定回家就找根绳子上吊了。这要磕了头,往后在官场上怎么混?还有一个原因是圣上不会因此罢免我,也不会真砍我脑袋,所以他派钦差给两江交代。与其逼得鱼死网破,不如留个余地,折辱我的心气,抬高最近接二连三受重创的两江官商的士气。”
赵白鱼若有所思:“也不知道是陈罗乌背后的三爷,还是昌平公主看透局势。”
如果是昌平公主,倒也好理解,毕竟熟悉元狩帝脾性。
反之,若是传闻中的‘三爷’,能摸透庙堂之上的天子脾性,真可谓天赋异凛。
“官拜商?痴人说梦。”砚冰不屑。
“不然怎么叫折辱?回府。”赵白鱼挥挥手,“魏伯也该有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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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商会馆。
众人哄堂大笑,平老板更是对粮商阎三万连连拱手:“姜还是老的辣,阎爷一出手,那不可一世的赵白鱼还不是得求我们?刚才那副低声下气的样子,你们瞧见没?我躲在后面,掐住大腿才忍住没大笑出声!”
洪州知府管文滨扯着嘴角笑了笑,有些忧虑地说道:“可是逼人下跪叩头……会不会太折辱人了?要是赵白鱼咬死不低头,真跟咱们死磕到底怎么办?”
窦祖茂赶紧接话:“他哪敢不磕?粮商罢市,籴粮无解,舆情闹得人尽皆知,他敢梗着脖子不低头,陛下敢不顾百姓死活和百官参奏偏袒赵白鱼吗?不过三个响头,不流汗不流血就能解决这件事,不仅保住他的命,还能继续当他的三品大员,这么好的事,傻子才不干。”
发运使水宏朗闻言瞟了眼窦祖茂,阖上双眼,实在懒得看这么个卑躬屈膝的小人,没半点宁折不弯的文人士气,记得转运判官的缺是花钱捐来的?
倒是怪不得,没读过圣贤书,没在文庙里熏陶过,骨头就是软的。
陈罗乌:“三爷说,卧薪尝胆而有吞吴之志,胯下之辱而能封侯拜相,现在不过是三个响头,赵白鱼是聪明人,他知道怎么做。”
平老板顿时不满:“还要给他机会卧薪尝胆?”
陈罗乌没开口,水宏朗先替他开口:“两江不是轻视越王的吴国,现在也不是礼乐崩坏的乱世,官跪商,辱官体,辱斯文,天下文人不会放过他,口诛笔伐,够他死在两江了。”
有他发话,点通关窍,众人心安,继续谈笑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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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公主府。
女官回来复命,着重描述赵白鱼求人时的姿态和憔悴急躁的模样,道他眼下是困兽之斗,不过她心里也有同样的疑惑。
“文人向来心高气傲,何况是官拜商,我看赵白鱼性格颇为刚硬,恐怕到赣商会馆开口求人已经是最大的让步。赣商的话已经放出去,如果赵白鱼不低头,彼此下不来台面,局面岂不是更遭?”
女官想了想,又说:“钦差秘访两江,说明陛下不打算问罪的态度,赵白鱼有这倚仗,怕会死撑着不低头。”
“不问罪的定义在于事情闹多大而处罚轻重,如果粮商继续罢市,三月底没有一艘去京都的官粮船,赵白鱼才可能被罢官……这般办事不利仅是罢官,也可以说是不问罪了。但赵白鱼一定会跪,不是妥协于舆情、官场是非和陛下的态度,而是西北战事愈演愈烈,急需粮草,但关中去年受过蝗灾,粮草多被当地粮商垄断,官府籴粮困难,一旦入夏,没有两江的粮食支撑,你猜西北防线能撑多少?”
昌平公主摆开棋盘,左手拿黑子,右手执白子,越玩越津津有味,稳操胜券地将猎物逼成困兽的满足感让她愉悦。
“派去打听的人回来说,我的好儿子和我的好大侄子情非泛泛,赵白鱼又是个重情义的人。”昌平公主轻笑:“所以赵白鱼会亲自来向我叩头。”
女官点头点到一半愣住,怎么是来向公主叩头而不是赣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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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伯年前领命将赵白鱼的书信分别送到淮南贺光友和山东陈芳戎手里,前者早已升迁为淮南漕使,后者因黄河水患时处理得当,脱颖而出,加上陈师道圣眷正隆,也被举荐为济宁府知府。
两人拿到赵白鱼的信件,琢磨了会儿便一口应下,只心里没多少底,直到京都府来了一道‘便籴’良策相关的旨意,心就彻底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