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秀兰愣了下,说:“我不太出来。”
梅红不吃饭了,就这样看周秀兰,看她的肩膀慢慢垮下去,以前周秀兰比梅红个子高,梅红不服气,说我从小上武校早上五点钟就起来了,练俩小时才吃早饭,能跟你们城里的比不,营养没跟上,要是我跟你们一样天天吃鸡蛋牛肉,我起码比你高三公分。
但现在梅红觉得,周秀兰比自己矮一截了。
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师兄不让你出来?”
周秀兰又缩了下:“没,就是他比较忙。”
梅红当年出了那档子事,队内严肃整顿了一番,顺便还揪出了一对鸳鸯,说周秀兰在跟大师兄任枫谈恋爱,教练怎么处理他俩的,梅红不知道,她那会儿还在医院躺着,天天琢磨,那个杠铃片怎么就掉下来,砸着她的腰了呢。
直接给梅红砸得退役,砸得教练写了三篇报告,说省队下一步严抓安全教育,分析查找器械管理薄弱环节,杜绝隐患发生,从严监督,让运动员更好地赛出成绩,赛出风采。
领导去医院看梅红,在病房转了圈坐下,脚边是两提牛奶。
梅红转动眼珠:“领导,我觉得这事有问题。”
领导说:“你先保重好自己身体,谢谢,阿姨您别费心。”
梅红她妈手上拿着水果刀,在床尾边蹲着削苹果,闻言抬头:“不碍事,不碍事。”
梅红继续:“我那天刚打完沙包,馆里除了我还有扫地的,都看见了,我没动器械,我就坐着擦个汗,是杠铃自己滑下来砸我身上的。”
领导说:“我知道,我知道。”
梅红又说:“上个人放的有问题。”
领导说:“大家安全意识不到位,今天砸到的是腰,明天如果砸破头了呢,万一马上要参加比赛,因为器械放置问题给咱们运动员弄伤,多不值当,阿姨我真的不吃。”
梅红哭了,她现在正是巅峰期,去年进省队接受专业训练,已经开始参加全国比赛了,别人跟她妈说,进了省队就是国家的人,能吃国家饭,她妈高兴得不知说什么话,就拿手捏她的肉,从肩膀捏到手指头,说我生你那会,你哭得就跟别的小孩不一样,声儿亮。
现在她妈手里捏着个苹果,梅红看见了,用大拇指和食指捏,别的都翘着,怕挨着刚削好的苹果,领导站起来,说正在调查了,退役费到时候联系单位财务,梅红的手撑着床栏杆,一直哭,她妈拦着领导不让走,说我好好一个姑娘送去你们那,怎么就不会走路了呢,你都不知道我姑娘多结实,从小哭声就大,夏天去河里游泳捏着鼻子就下去了,憋气比男人强。
领导说阿姨,我理解你,真的。
领导又说,小梅是非常优秀的运动员,我们很惋惜,苹果我就不吃了,我还有点事,阿姨您别这样。
梅红躺在床上动不了,只能转脖子,她妈却还怕她掉下去,病床边的铁围栏都竖着,也就巴掌宽,但是挡着她的眼睛了,过了会,听见沉闷的一声“咚”,梅红就知道,她妈削好的那苹果,推搡间掉地上了。
后来她妈就坐在床边,也开始哭,说我孩子送过去的时候好好的,现在就不会走了,废了。
梅红眼泪滑进头发鬓里,湿凉的。
她妈哭了会,开始骂她不争气,说没让她享过一天福,哭完了,给床底下那两箱奶拉出来看了看,说不拆了,过年走亲戚。
梅红瞪着天花板,没吭声。
她妈问,你这是不服气?
梅红说了个“嗯。”
她说:“我这辈子都不服气。”
后来梅红会坐了,会走了,她像个落地没俩月的婴儿似的,扶着墙,一点点地挪着步子,她妈又高兴起来了,等她出院的时候,已经能坐自行车后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