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碰到杯子的手指一跳,滚烫茶水洒了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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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天彻底放晴,夕阳从窗户斜进来。
卢俞几人激动地趴在窗边拍雨后青山和晚霞,谢安青向黄怀亦告辞,要回去做完饭,陈礼自然不便单独留下。两人同来时一样,一前一后往出走,全程没有交流。
雨后初晴的院子闷得让人呼吸受阻。
谢安青在手机上滑了两下,接到谢蓓蓓的电话:“姑,天晴了!今晚我是不是可以回家睡?”
谢安青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抬头向赤红的天,几秒后,她快速皱了一下眉,说:“可以。”
谢蓓蓓兴奋得在那边嚎。
谢安青难得没直接挂电话,当是对她这次工作的肯定:“回之前再巡视最后一遍,确保……”
谢安青话到一半戛然而止,落在东墙墙绘上的目光由浅变深——她记得出来的时候,这面墙上还只是很单纯一幅风景画,远山近水、金色麦田、无限延伸的平交道。现在平交道上站着个人,怀里抱着一条黄色的狗,裤腿挽起,头发被河风吹乱,俨然就是初见那天,她捞国庆的画面。
……不对,画里的她领带飞在空中,不是叼在嘴里。
陈礼这幅画在给她温和形象的同时,也给了她一村书记该有的严肃,非常用心。
她不懂画画,只隐约知道陈礼把山水画常用的几种皴法运用得很自如,画面干净协调,色彩丰富均匀,没有任何琐碎的笔触,应该算得上一副好画。
可惜她不喜欢。
甚至在某一秒,她心里生出一种想要毁掉的冲动。
电话那边,谢蓓蓓听不到下文,喊了声:“姑?”
谢安青把“确保”之后的话补完,说:“挂了。”
“嘟。”
电话挂断,谢安青推门往进走。
身后的脚步声隔了几秒才开始出现,不远不近跟着她走到院子中央时终于出声:“谢书记,门口的墙绘已经完成了,能验收通过吗?”
谢安青平稳的步子有所预料般停下,心想,还是忍不住是吗?非得把她玩到手,玩腻了才舍得让她滚?
嗤。
手机被扔进口袋,谢安青在原地回身,蒸腾水汽在她眼底留下一片寡淡的温度:“如果我说不能,陈小姐会改吗?”
天明的视角和夜晚天差地别,谢安青一开口,陈礼就把她身上的尖刺和昨晚模糊的轮廓对上了。她心一磕,想退不能,说:“那得看不能的原因是什么。”
谢安青:“个人原因。”
陈礼:“什么个人原因?”
谢安青:“我不喜欢出现在照片、绘画、视频等,任何可能被人关注的地方。”
陈礼:“为什么?”
谢安青:“不为什么。”
陈礼:“觉得我画得不好?”
谢安青:“我说了,不为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原因。”
陈礼:“……”
话到这里骤然终止,沉默突如其来。
谢安青知道自己应该冷静,应该忍耐,应该为村里人考虑,为即将到来的秋收考虑,她应该想尽一切办法避免梦里那些场景的发生,可黄怀亦苍老发皱的手像刻在她脑子里了一样,怎么都忘不掉。
她也有她的恐惧对不对。
发现了,避免不了,她就只想安安静静躲起来自己消化。
她不是小时候那个连一桶水都提不起来,需要人帮忙的谢安青了,只要给她的时间足够长,空间足够大,周围足够安静,她就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一切。
可陈礼非不给她这些“只要”。
她的情绪就像谢蓓蓓形容的,发酵的酒糟,在胸腔里起伏,激烈地摇晃,朝着胸骨上横冲直撞,最后轰然爆破,陷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