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凤鸣落于净天祭坛中心,勉力撑起身子,却又忍不住呕出口鲜血,一抹猩红涂抹在神圣洁白的祭坛之上。
他头发披散,脚步虚浮,曾经的开元之后第一人,此时显出前所未有的狼狈。
卫无双亦随后而至,足下青鸟虚化消散,他的道姿仙影轻轻点落祭坛,不易察觉的瞥了下祭坛之上血迹,又如被刺痛双眼一般轻轻偏过头,叹道:“悔恨吗?若非你费心竭力为我解除石封、去除天人五衰之气,至少今日,你我不用面临这残酷的对立。”
过去两年多,纪凤鸣费尽心思为求去除卫无双感染的五衰之气,结果却是逼隐于幕后的卫无双不得不提前入场,让他们师徒今时今日对决于此,世间种种因缘际会,讽刺得像一场笑话。
纪凤鸣亦笑了,他面色苍白,渗着血口唇勾出一抹惨笑,“至今痛悔,也至今深恨,悔恨我不能早识师尊真心,让师尊——寂寞此生!”
卫无双如受一击,身形微颤,欲说无言。纵有面具,又如何能尽掩真情,最终仍是一挥袖,“继续吧,你引我到此处,定是早有布置,这若是你选的战场,那便让我再考较一次你的进境。”
卫无双轻描淡写间,便揭破纪凤鸣心思。纪凤鸣意图逃脱,但与卫无双为敌,一心逃脱,便不得逃脱。唯有全力施为,对卫无双造成压力,逼得卫无双无暇他顾时,才能拼得那一瞬之机。方才纪凤鸣看似奔逃,实则是将战局往他提前准备的战场牵引,而他选定的战场,正是净天祭坛。
纪凤鸣进入大殿之前,怎可能不先来净天祭坛探视?
那提前做下布置,也是理所当然。虽然纪凤鸣曾一点也不希望,他所做的布置能派上用场。
可如今,他又要庆幸自己因那一点多心所做的准备。
“那师尊,再请教了!”便见纪凤鸣拭去嘴角血迹,向前踏足一步,气机亦陡然拔升,霎时乾坤失色,风云突变。
纪凤鸣足落祭坛中心,方才吐出的那口心血恰被他踏在足下,此时赤色晕开,如血染白璧,将下方圣洁的净天祭坛浸染出一丝血红。
净天祭坛震颤不已,积雪秫秫抖落,被陡急的劲风卷得盘旋而起。
血色华光随着纹路窜动,地气受之牵引,天象为之惊变,黑沉的雪云降下矫夭雷龙,轰鸣中灌注纪凤鸣之身。而纪凤鸣沐浴雷火之中,再现卓然之态,钟天地之神秀,纳风云于一身,正是——
“哦?万灵齐物法身?”卫无双脱口道出。
雷火交淬,淬出尊贵端严姿态,纪凤鸣头戴雷霆冠,身披霜雪袍,流火在眸子流溢,三光在身后轮转,手中折扇张开,天地道藏皆于扇中化形……神意凛然、威灵赫赫,正是形化天地、万物冥合的万灵齐物法身。
同样的法身,与昔日左飞樱施展时相比强盛何止一筹,纪凤鸣宛若神祗临世,威能莫测,便见他折扇轻摇,霎时狂风平地刮起,撕裂绕身磅礴雷火,涌向四方。
气流狂涌而来,卫无双头发抖擞,襟袖飘扬,若风雪中扬起的孤帆,他亦难直撄其锋,随波逐流般退却一步,而一退之间,如虚无泡影,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他的精神气魄俨然消失,如雪落千山,月映千江,任由纪凤鸣气势张扬,从他身边一一掠过。
而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平淡轻言道:“你要襟怀天地?”
纪凤鸣的声音高渺空茫,仿若神祗:“你要舍形归虚。”
“天地太大,你装不下。”卫无双冷言直道。
“形牵意缠,你舍不尽。”纪凤鸣针锋相对。
二人四目交接,冷电吞吐,机锋来去,气劲横溢。纪凤鸣借助提前布置的阵势,以心头之血祭炼,短暂夺取净天祭坛的部分权限,化纳净天祭坛存留的地气为己用,虽相较存留的磅礴地气不过截取一丝一缕,但已足够他开启万灵齐物法身。
此时法身初开,他却没有立时化衍万法,攻杀而来,只凝然而立,任气势怒张,不断攀升,似无止境。
因为他清楚,他们师徒是当世最顶尖的术法者,他们之间的交手,风火雷电千奇百幻,却都只是缥缈虚无的外相。真正决定胜负的,是“天地人器法”这术者五要。
纪凤鸣身居灵气枢纽,又有净天祭坛为用,得了五要中的“地”与“器”。
卫无双身为当世绝顶,更兼“生寂道则”绝学,占了五要中的“人”与“法”。
而今所争者便是最重要的“天时”。
时者,势也。
谁能把握天道大势,谁便能在此战中取得胜机。
卫无双能可“一念动,万法生”,比原本需念咒掐诀的纪凤鸣更近乎于天道,但纪凤鸣化出“万灵齐物法身”后,亦能合物为一、号令万灵,足以对抗卫无双的“一象万生”,甚至化身灵体后,更受天道眷赖。
所以此际,纪凤鸣看似不动,却是以气息同化天地,争夺这天地的权柄,此际气机挤占气机,神意压迫神意,不断累积的势,浑如昆仑山岳将倾,时刻便要向卫无双压来。
卫无双当此之时,再退一步,此步不长不短,既在间不容发中卸去了纪凤鸣倾轧之势,又使自身气机不破,圆融自然。
但他身退,纪凤鸣气机再进,无隙不趁,无孔不入,源源不绝的向卫无双碾压推挤。
卫无双一步退,步步退,竟不知不觉,已退至祭坛边缘,退无可退。
“师尊,回头吧,你已无路了。”纪凤鸣声音响起,法身加持下,他的声音缥缈冷厉。
“哈!前途孤绝,上下求索。后路已断,何必回头?”卫无双轻笑一声,再退一步,足下踏入虚空之中。
而在他被挤出净天祭坛的一瞬,纪凤鸣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