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在尚王府,那里的美人也很多。这些美人没有一个人是没有垂过伤心泪的。嬷嬷说,初时母亲是父亲的心尖宠。温婉可人的母亲才入府,和颜悦色地接纳了通房丫头当上姨娘。这三年里据说父亲为了母亲做了许多话折子里的“佳话”行径。可堪堪三载有余,尚王府的美人鱼贯而入,像数不尽的画卷,一张叠着一张。
看母亲便也能晓得,诺言是真的,可是情过事迁,也就散尽了。
尚楚之羡慕的目光转至马车。她想在她心里不愿意阻止阿月的热情,不希望她固封在枷锁里,是加了私心的。阿月的纯粹和悸动是她没有的,若是可以被呵护得很好,就仿佛她无处安放的灵魂里的一点点负隅顽抗也得以幸存。那她心间还有一处柔软的地方,不是全然的自私、工于心计的。
胸腔里面的热血沸腾,她知道自己是羡慕阿月的。那是大多南朝女子所没有的勇气。
继而在月明星稀里,她又将注意力移到周宁彧身上,篝火里勾得他的面容很好看。这样的面容在她的见识里也不少。她晓得这也意味着不会只属于一个人。只要她没有拥有过,也自然从不曾失去。
她知道自己的审视不会被错过,可她不在意,进了京城,她是他事事无错处的妻。他们之间大概便没有如今的这种试图成为守护与被守护的关系了。
既然是一场互惠互利的婚姻,哦,对周宁彧而言大抵是委屈的吧,于她则是求全的,她不企图改变,也不相信最后会改变。所以她护得自己周全已是足以。现下,光明正大地看他的眉眼,告诫自己要重新变回笼子里的金丝雀。别再留恋这两个月来的不可思议的生活。
大约看了一刻钟,她的时间掐得正正好,不多不少。她笑得越来越像周宁彧不经心时得似笑非笑,她暗自感慨,看,她多么精打细算。
接着她拂了拂裙摆,拍拍手,扬去尘土,坐在马车的车辕荡着脚,没带出一点摇晃。明明回京的路程还有一段时间,可是她却觉得就在今夜,唯有今夜是她最后的狂欢。没有别人,蛙鸣、微风,七八个星天外,这是她没有桎梏的天地,也是她再也触不及的广袤之地。
她轻轻地笑了,眼里一片朦脓,这一片林子分明不大,她却将它定义为天地。她还是盆中的花儿,努力地或者,没有绽放,也没有枯萎,方寸的蓝天是仅有的美丽。
周宁彧亮闪闪的眸子在看见阿楚嘴角扯起的嘲讽之笑后黯然了许多。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抓不住她了。
可能因为不甘心,也或许由于懊恼,所以他近来总是想着如果,想着当初。若是当初发觉她的心思缜密,他不是唯有惋惜她没有小姑娘的天真,选择留在京城或者带她一同去柳州,伴她走过一段时光,陪着她长大。那么至少,现在他不会是她生命可有可无的存在。
她不会轻描淡写地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
“周宁彧,”她抿了抿唇角,显然在斟酌字词,月光下的身影很单薄,让他想拥在怀里,可她咬了咬还是很冷静地拧着眉开口了:“欺瞒于朋友、于亲人、于爱侣之间或许是不可原谅的。可是对一纸盟约下的人而言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的姑娘最是动人的理智与冷静,真是伤人。
周宁彧发苦得笑了笑,唇角弯起的笑容很是勉强。他这些日子没想到该怎么做,于是退出阿楚的视线,选择驾车。可他并没有因为这一段距离的保持变得好过。相反的,比起对贺兰月贯彻不语、远离、无视政策的裴苼还算自在,而他过得很是煎熬。
他头一次发现自己原来和被拒绝的阿月丫头差不多,而他还没有阿月的那种看得见也很开心的心态。他迫切地想知道阿楚的内心想法,急于拉进一点关系,可是却没有好的思路。
他不敢叹气,四周静谧得很,他稍有动作只会让阿楚离得越来越远。
抱着自己的膝盖,尚楚之在越来越清冽的凉风里给自己裹一丝暖意。抖了抖,蚍蜉撼树的温度带不来安全。她呵了呵冰凉的手,慢慢缩进马车里。
月亮消失在视线里,夜黑了,就像她冻极的感觉一样刺骨。可她是会自我保护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