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维和士兵们都离开了餐厅,陆渊鸣和柳含烟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在这个酒店里所有的人都将那些维和士兵奉若神明,毕竟只有人家在这里他们的安全才有保障,可眼前这两个记者居然敢得罪那些士兵,当真不是一般人。他们点的牛排马上就上来了,餐厅经理还送了两人免费的松露和鱼子酱,一个服务员也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随时等着客人使唤。
经过刚才的事情,两个人都没有心情吃饭了,草草的扒拉了两口就返回了房间。一路上陆渊鸣拍了拍柳含烟的肩膀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往事。”柳含烟默然。
“介不介意跟我说说?有些事情说出来可能会好一些。”陆渊鸣虽然不会安慰人,但却是一个合格的听众。
“我跟你说过我有个哥哥吗?比我大两岁。”柳含烟开口了。
陆渊鸣知道她有话要说,于是配合的摇了摇头。
“那个时候我只有八岁,我们已经在战争中失去了父母,只剩下我们兄妹两人相依为命。那天民兵冲进我们的家里,强行把我哥哥拖了出去。我抱着他的腿,大声的告诉他们我们都是孩子,不是士兵。可是那些人说我的哥哥已经超过一米四了,已经可以扛得动枪了……”
说到这里柳含烟顿了顿,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们要我哥哥参军,我哥哥不愿意。我的阿爸就是被迫当兵结果被人家打死的,我的阿妈死在了去收尸的路上。我们家里只剩我们兄妹两了,他知道没有他的照顾我很难活下去,所以死都不愿意当兵。”
“所以他们杀了他?”陆渊鸣问道。
“不,比杀了他更可恶。”柳含烟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他们拿出了一把粗糙的砍柴刀要砍掉他的手,保证他不能扛得动枪。我记得那把刀上面全是崩齿,已经锈得不能再锈了。当时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就停着一辆印有‘UN’的吉普车,有个带着蓝色头盔的人听到我们的呼喊之后走过来了,他说不许杀人。那些民兵说不会杀人,只是给我哥哥留个纪念。”
“于是在那个士兵面前,那些民兵把我哥哥整条胳膊砍了下来!那把刀很钝,那个民兵足足砍了他三刀才把我哥的胳膊砍下来,血溅了我一脸,是热的,滚烫的。可那个维和士兵只是咒骂了一句,然后就回到车上去了——他就这样回去了,好像那些民兵砍的不过是一头猪,一条狗。”
“我哥哥缩在我的怀里挣扎了三天,整整三天。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可是血一直流一直流,我怎么都止不住。我不敢哭,我怕他会难过,所以我只能紧紧的抱着他。三天之后他突然跟我说‘阿妹,别害怕,阿哥的手不疼了’。那个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知道他没救了,彻彻底底的没救了。我就看着他在我的怀里闭上了眼睛,什么办法都没有……”说到最后柳含烟已经泪如雨下,陆渊鸣只能将小姑娘紧紧的抱在怀里,想要用自己结实的肩膀给予小姑娘哪怕一丝的安全感。
“有我在,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绝不会。”陆渊鸣沉声说道。
“不,我已经不再依靠别人了。”柳含烟在陆渊鸣的怀里小声的说道“几天之后我找到了那些民兵的营地,一共十五个人,我数得一清二楚。我等到夜里溜了进去,找到了一把他们随身带的匕首,然后我就用那把匕首在他们的脖子上划下去。那些天我都没有吃什么东西,所以没什么力气,划一次根本切不断他们的气管,不过我并不放弃,我一次次的用力,匕首在他们的脖子上来来回回的滑动。他们发不出声音,只能不停的挣扎,整个人扭曲成一团,就好像一条可怜的狗。血溅到我的脸上,是臭的,我这辈子都没有闻过这么臭的东西。”
“十五个人,我足足抹了小半夜,那些民兵从始至终都没有醒来,他们永远都不会醒来了。等到他们都不会动之后,我也动不了了,躺在全是死人的屋子里睡了一整天。”
柳含烟说的很平静,陆渊鸣却听得背脊发麻。他自己也曾趁夜摸哨端掉过敌人的碉堡,但他的手法干净利落,一刀就是一条命。如今他听着柳含烟的描述,想到在一个黑漆漆的破屋子里,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骑在一个大人身上,手中握着一把沾血的匕首一下又一下的抹着人家的脖子,想想都叫人不寒而栗。
“现在我还是会做噩梦,梦到那把生锈的砍柴刀,梦到睡着的哥哥,梦到那个身上印着UN离我们远去的背影——真可惜我再也没有见到他,否则的话……”
现在陆渊鸣终于明白柳含烟在听到那些维和士兵要抛弃这里的难民撤离时,为什么这么激动了,她自己就曾经是维和部队冷漠的受害者,那些难民的痛苦她感同身受。他曾经看过一部电影,其中的一句台词让他印象深刻“最终我们会忘记敌人的残忍,却不会忘记那些旁观者的冷漠。”眼下那些维和部队正是冷眼旁观的旁观者,他们的所作所为完全不亚于残忍的迭戈和他手下的文度族士兵。
不过现在陆渊鸣关心的已经不是即将撤离的联合国军队了,而是另一件事情“那个含烟,你除了会做噩梦之外会不会梦游?有没有梦中旁边摆着一个可以摘的熟西瓜过?”陆渊鸣心有余悸的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完柳含烟的故事之后不但为小姑娘悲惨的往事感到惋惜,同时还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