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过去不少年了,当时拎着两箱奶来看她的领导进了局子,周秀兰多了一身伤痕,梅红犹豫过,还要不要报复周秀兰,但当天晚上,梅红就下定决心,也去查了下对方。
省城的房子,三年前就卖了。
周秀兰似乎无家可归。
屋里的梅红,阖上了自己的笔记本,河边的周秀兰,揉了揉自己酸胀的眼。
秋天的枯叶被风卷起,打着旋落下,停在芳芳澡堂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又随着风飘啊飘,掠过翻涌的河面。
周秀兰觉得,自己快要一无所有。
她有的,是自己烂醉的丈夫,叛逆的女儿,和影子般盯着自己的梅红。
除此之外,她连怎么出拳都给忘了,酒精不仅麻痹了任枫,还麻痹了周秀兰,把她的心脏变得迟钝,皮肤变得松弛,以至于女儿第一次还手时,她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摔在地上,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十二岁的女孩,单独站出来的时候,感觉还挺小,跟大人一比,身高已经很接近。
并且她发现,任楠在拼命地“喂”自己。
对,就是喂这个字。
周秀兰非常惊讶。
她做饭很敷衍,有时候就简单买个包子咸菜,但是任楠会认真地去吃鸡蛋,喝牛奶,像是颗给自己浇水的小草,使劲儿长大。
周秀兰又揉自己的眼睛,感觉眼眶那里都咕叽咕叽地响,周围乱草横生,砂砾满地,她坐在台阶上,任楠坐在她对面,都没说话——
一个被拽下大把头发,另一个的眼镜被踩碎,争执中,鼻血染红了胸前的校服。
周秀兰伸手,摸了摸自己发麻的头顶,秃了一小块,一角硬币那样的大小,她很疲惫地看着女儿,叫:“楠楠。”
任楠用胳膊擦自己脸上的血:“妈,你说吧。”
周秀兰说:“妈挺累的。”
任楠说:“我知道。”
铅灰色的云层变得浓墨重彩,远处有隐隐雷声,似含怒意。
周秀兰两手撑在地上:“我后悔,我当初就不该给你生下来。”
任楠沉默了会,喉咙那很紧,紧得发疼:“可是,这不怪我。”
周秀兰说:“那怪谁呢,怪命吧。”
任楠说:“妈,你信命吗?”
周秀兰说了个信,说完后摸了下嘴角,发现自己在笑。
她当初就是想给梅红一个教训,也不算教训,看不惯而已,凭什么这样嚣张?那人似乎永远都学不会低头,傲得过分,相识那么久,周秀兰只在领奖台上,见到梅红低头。
可梅红又很快直起身子了。
她快乐地训练,跑步,像男人一样岔着腿坐,周秀兰问过梅红,梅红很讶异的样子,说这动作是申请专利写男人名了,女的这样坐就会死?
周秀兰不能这样。
父母会打她。
按照原本的计划,周秀兰去学习乒乓球,或者体操,然后在体育局得到份工作,她的前途清晰,光明,一目了然,但周秀兰说,我喜欢孙悟空,我也想拿着金箍棒去打妖怪,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
周秀兰很皮,打架的时候,别的男孩都不是她的对手。
很偶然的机会,周秀兰见到拳击训练,迷上了,她学着往外挥拳,感受刺破风的兴奋,那天晚上她跟妈妈说,好像在腾云驾雾啊。
她坚持了很久。
父母商量过了,说拳击是个冷门运动,其实也不错,练这个的人少,拿奖的几率大一点,但是女孩子学是不是太野蛮,破相了怎么办,婆家能愿意吗?
周秀兰还是要练乒乓球。
等到休息,她就溜到拳击队那里,很痴迷地看擂台,到了后来,还是同校一位体育老师劝的,说就让她练拳击呗,小孩喜欢,有这个天赋。
周秀兰能吃苦,也愿意吃苦,只是回家后还要和父母吵架。
“不要想着走职业,这个没办法当饭吃。”
“早点结婚,女孩有最佳生育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