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秀兰“哦”了一声:“你说他啊……回来了,想着看能不能去健身房当个教练,就是怕他脾气不好,关起门,自家人怎么着都行,可别在外面闹出事。”
胸口和肚子都搓完了,周秀兰支起一条腿,大腿内侧烫伤的疤痕仿佛更明显了点,梅红一边给膝盖打圈,一边拿眼睛看,问她:“你这怎么弄的?”
周秀兰说:“烫的。”
她身上没什么灰,搓一会儿皮肤就变色了,梅红知道不能再使劲儿,不然人受不了,会觉得火辣辣地疼,可她心里憋着一股子火,愣是没放松力气,澡堂子里全是水蒸气,熏得人眼睛疼,搓澡巾发出很大的唰唰声,周秀兰也愣是一声没吭。
翻身过去,除了那几块淤青之外,肩膀头又多了块牙印,都结痂了。
梅红拿毛巾擦汗:“你这也是烫的?”
周秀兰伸手,给湿溻溻的头发挂耳朵上:“磕磕碰碰的,难免。”
梅红不再问了,心里那股子火又窜起来,从小她妈就说她胆大,脾气急,说不了几句就要跟人动手,不如送去武校,跟人打个痛快,后来她教练也说,你在场上要耐着性子,不能一昧进攻,要注意格挡,要防守,才不会挨打。
梅红才不怕挨打,她有自己的一套路子,别人被打中看得人揪心,她不一样,被打反而会兴奋,因为这个瞬间是反攻的绝佳时机,摆臂,挥拳,场外的教练鼓起掌,说漂亮。
后来教练说,多亏你下盘稳,被打了也能站得住。
梅红说那可不,腰好,腿好,有劲儿。
这会儿周秀兰不说话了,梅红一边搓澡,一边盯着肩膀上那个牙印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这一圈结痂的伤痕有点小,红肿着,倒是很圆,像她最喜欢的那个拳击手套。
她直接开口:“以前我给个姑娘搓澡,脊梁上全是道道,看着吓人,我问她咋回事,她说她爹拿皮带抽的,洗完澡我就拉着她手走了,她爸妈离婚,她爹抢了抚养权,又不好好养,捏着她问前妻要钱,前妻见不着孩子,逼得没办法了出去打工,姑娘还以为是她妈不要她了,你知道的,这种畜生玩意肯定会说她妈坏话。”
“以前她奶奶在的时候,奶奶给洗澡,后来她奶奶糖尿病死了,小姑娘冬天来澡堂子里,衣裳一脱,我看着都心疼,还有烟疤,”梅红拿手比划了下,“你说这男的是不是变态,拿烟头往自个儿姑娘腿上烫,我就带着她找妇联了,没几天,她妈就回来,给小姑娘带走了。”
周秀兰很惊讶的样子:“哎呀呀……”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后来呢?”
梅红避开那些淤青:“她妈给带走,去外地念书了。”
周秀兰问:“那她爹呢?”
梅红说:“抓走,关起来了。”
周秀兰又问:“你不怕吗,不怕他出来报复你?”
梅红笑了:“不怕。”
周秀兰不说话了,她俩曾经是一块训练的队友,也打过很多次比赛,一般来说都是梅红赢,她打拳有股狠劲,很疯,周秀兰招架不了,最后站上领奖台的时候,往往是梅红脖子里挂了枚金牌,周秀兰拿银牌或者铜牌,那会儿梅红年轻,傲得很,怎么也想不到她俩是队内退役最快的,一个患了伤病,另一个谈恋爱早早结婚,然后又在澡堂子里遇到,她穿着不成套的胸罩裤衩,对方则赤-裸着躺在洗浴床上,满身伤痕。
梅红觉得,没劲儿透了。
她舀起一瓢水,往周秀兰身上泼:“你不用跟我兜圈子,有需要帮忙的直接说,没有的话也不用三天两头过来,看见你,我还挺心烦的。”
周秀兰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旁边已经有人在催了,今天星期五,人多。
梅红还掂着那个水瓢:“下去。”
周秀兰翻身下去了,自己给塑料薄膜揭开,卷了两下也没揉成团,她后背淤青还挺显眼,旁边有人看她,一个上点年纪的妇女经过,嘴里“哎呦”了一声,问:“你这是摔着了?”
周秀兰摇摇头,说:“我没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