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手不及的四个字,让淑妃犹如一盆冷水浇下去,迅速的冷静下来。她的心中受到极大震动,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半个字,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强自镇定道:“你不愿意就算了,何必说这样的话!”
云千鹤面上的笑渐渐收拢,凝视着她,说道:“淑妃娘娘,你我是朋友,所以我才实话实说,若是你在陛下面前流露出一点点想让小皇子登基的意思,或者你让别人窥探出了你的这种想法,你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淑妃美丽的面孔上,那薄薄的一层血色又迅速的褪去,但她意识到,云千鹤既不是嘲笑她痴心妄想,也不是在随便开玩笑,对方是认真的在警告她。
云千鹤浅淡的三分笑意经唇渲开,话说的十分明白:“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想,凭着你如今在陛下面前的恩宠,一定有法子劝服他,是不是?或者,你希望独孤离和拓跋玉两败俱伤,你的儿子可以从中渔利——可是,若有一天陛下真的要让小皇子登基,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母留子。”
淑妃的面色一变,道:“你说什么?”
“假如你不死,小皇子年幼继任,免不了大权落于母亲之手。而你年纪太轻,又是女流之辈,必定要亲族的援手。我知道,你是慕容氏遗孤,但慕容氏也有主支和旁支,当初你一个人从故地到达幽羽,若是没有这些人的帮助,你必定没办法做到。若是你的儿子即位,你为了保护自己和他,一定会想方设法依靠他们,这样一来,终究有一天会形成庞大的外戚,对拓跋氏的江山肯定会有很大影响。就算你的亲族已经一个不剩,你这样年轻美貌,焉知你不会去依靠权臣?陛下可不放心留下你啊!你一死,这种潜在的隐患就消失了。”云千鹤不紧不慢地道。
淑妃不禁起了一阵奇异的战栗:“这不可能,小皇子这样小,他身边若是没有亲
生母亲,怎么能够在宫廷中活下去?”
云千鹤始终未曾移动双目,一瞬不瞬地直视着她,眸子十分明亮:“宫中高位无子的妃子,可是不少啊——”
淑妃面色十分难看,四妃之位一下子空下来三个,皇帝便接连提了两位年纪较大、进宫颇久的妃子,一位静妃,一位康妃,却都有三个特点,在宫中资历很深,但都并不得宠,而且没有子嗣。她慢慢道:“既然杀了生母,又怎么会把孩子交给养母,这样就不怕外戚了吗?”
云千鹤淡淡笑了:“别人来抚养这个孩子,再怎么说也是毫无血缘的外人,这位养母就算做了太后,能享一时权贵,十年之后呢,二十年之后呢?”血缘斩不断,情义有时疏,说到底,淑妃终究是不懂得,所谓杀母留子,防备的不是母亲本人,而是这个儿子,算计的不是亲情,而是人心!
淑妃的容色一阵青一阵白,云千鹤微微一笑,再不多言,她知道,淑妃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应该会明白自己的意思。与其去追求一个空中楼阁,不如好好把握眼前的局面,为自己和小皇子赢得一段平稳的富贵。淑妃之所以有这样的错觉,完全是因为皇帝对她的宠爱,可是她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皇帝,他高兴时,当她是不可多得的玩物,百般呵护;与江山社稷发生冲突时,就只好牺牲她了!看不清这一点,只是自寻死路。
淑妃沉思半天,终究是明白了过来,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眸如波地朝着云千鹤浅浅一漾,眼眸中闪过一丝黯淡,柔声细语道:“多谢你提醒我,否则我真要因为一时得意忘形闯下大祸了。”她顿一顿,“但是,独孤离那里,还是应该斩草除根。”
云千鹤淡淡道:“这一点,我自然是明白的。”
淑妃的叹息更深,却不知道是为了她自己,还是别的什么。
回到成福宫门口,众人见到淑妃和云千鹤去而复返,面上都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他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亲眼看着柔妃、九公主等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不由得更加奇怪。云千鹤回来以后,向孙夫人略一点头,孙夫人明白了过来,向她回了个礼。
淑妃走到人群的最前面,属于她自己的位份之上,复又跪下,继续哀哀痛哭,仿似清雨梨花,美到让人不忍移目。但与此同时,她的表情却又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云千鹤微微一笑,看样子,淑妃已经有些想明白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独孤离和云姬若无其事地回来。皇帝恩准他们参加完丧礼之后回府去,这意味着一旦回去,便要面临被监禁的命运,他们自然不会太开心。可是,独孤离的面容这样平静,半点看不出受到挫折的样子,还是让云千鹤非常佩服。
这世上,真正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如果不是天生的肌肉瘫痪,那便是心机深沉。大多数的人在面临巨大的打击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地表现出异样,就像云姬那双充满了恨意的眼睛,可独孤离却连看都没有往这个方向看一眼,仿佛根本对此不在意,这就实在是太奇怪了!
云千鹤并非不高兴赢,只是赢的同时,要看到对方哭丧着脸,或者是隐含着痛苦的神情,才会觉得痛快。可惜,这两种神情,在独孤离的脸上根本都找不到!此人,实在是太难以捉摸了!
接下来的三天,一切顺顺当当地结束了。李老夫人出宫门的时候,只觉得头晕眼花,需要云千鹤和蒋月兰搀扶着才能上马车。三天之中不能吃荤只能服素,还要作出一副哀伤到了极点的表情,这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不要说李老夫人这样年老体虚的人,便是云千鹤,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白。
回到府里,已经是黑沉沉的夜晚。屋外廊下传来些许的鸟叫声,云千鹤就有了些许恍惚。一片沉寂里,只闻得淡淡的清心的香气。侧耳倾听,除了鸟叫声外,窗外,仿佛还有夜风的声音。一声轻轻的咳嗽突然响起,是有消息传入的暗号。
云千鹤微微一笑,知道时候到了,掀开帘子下了床,随手披上一件外衫,走到外间,不出所料的就看见了流鸢。
流鸢低声道:“小姐,一切已经安排好了。”
云千鹤点了点头,将衣服全部穿好,回过头,只见流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云千鹤并不问她,只是耐心地点燃了烛火,坐在了桌边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半晌,流鸢才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小姐,您回来之前,三少爷就亲自来问过两回,您回来了,是不是派人去说一声。”
云千鹤一怔,语气里却有点漫不经心:“我们回来的时候,门房都惊动了,他也会知道的,不必特地派人去说了。”
“三少爷好像很担心——”流鸢试探着道。
云千鹤眼眸之中隐隐有火光跳动,面上却是极为沉静,像是对这句话没什么反应:“我只是去宫中而已,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云千鹤慢慢地晃动着茶杯,杯中的水一时有些微洒了出来,流鸢连忙上去,重新替她倒好热茶。接着又道:“小姐,他们一定会来吗?”
云千鹤只是微笑,乌黑的眼睛里有一簇小小的火苗,旋即又消散无痕:“会来的。”她故意激怒云姬,那些人今天若是不来,那若非云姬转了性子,就是她突然痛改前非了。但——一个那样狭隘自私的女人,怎么会轻易改变呢?
流鸢冲口道:“咱们的计划若是不成功呢?”
云千鹤仿若未闻,只淡淡:“没有若是两个字,必须成功,而且,只有这一个机会。”
流鸢的面容在昏昏的灯火下慢慢变得有一点模糊,随后,她慢慢道:“奴婢知道,小姐是外冷内热的人,自从小姐救了我,奴婢就下定决心,此生绝对不会再离开小姐的身边。
窗外的风声变得越来越大,云千鹤有一瞬间的屏息,她看着眼前的流鸢,对方的神情是那样的认真,尽管云千鹤从来不曾将她真正看成是自己人,但流鸢却始终沉默地守候在她的身边,坚定不移地执行她的每一个命令——默不作声了半晌,云千鹤神色略略一松,淡淡一笑:“多谢你了,流鸢。”但是怎么做,我自己的心中早已有所决定。
流鸢若有所思,正在她们说话的时候,流鸢突然抽出了腰间的软剑。刚才那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到一种危险,那危险越来越近,给她一种浑身战栗的感觉。这种感觉,她从第一次见到云姬身边的那个刀疤男子的时候,也曾经感受到。那种压力越来越强,她冷冷一笑,突然周身上下杀气冲天:“小姐,他们来了!”
整个院子里异常安静,主人仿佛已经熟睡。首领惊蛰观察了一番,轻轻做了个手势,四人便悉数跳进了院子里。他们的步子很轻,很轻,必定不会被任何人发觉。在跟随云姬之前,惊蛰已经策划了上百场刺杀,最惊险的一次便是带领十七名暗卫,连夜伏击南疆叛将唐狄,一夜便杀五百余人,唐狄带着剩余人马仓惶逃走,他们穷追不舍,硬生生把唐狄逼入早已设好的陷阱,导致三千余人全部覆没,从此以后,他便被精心挑选出来,放在云姬身边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