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达非居然笑了,说:“我以为你说的什么事呀,原来是网络上的贴子,你怎么现在才知道?”
“我,”叶天问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为好,怨责道:“你原来都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哎呀,天问老弟,你抱怨我这个没有理由呀,我有什么义务把流言蜚语告诉你?我不是你的情报员,也不是特务,再说啦,掌握舆情信息也是你这个宣传部长应该做的事,你对网络上传播自己的事都不知道,于私说,你对自己不够关心,于公说,这是你当部长的失职。”说着说着,郑达非不管叶天问生不生气,兀自失声笑了起来。
“他们怎么能这样?他们怎么能这样呢?”叶天问愤怒地问。
“他们为什么不能这样?如果他们只是怀疑,是推测,或者道听途说,那是他们的自由,因为法律没有规定他们不能发贴子,如果他们触犯了法律,你可以起诉他们,但是,我们没有理由不准他们如何说,更不能教导他们如何说。”
“你,你,老郑。”叶天问很激动,严肃地叫道。他的叫声把郑达非吓了一跳,反问:“怎么了,叶部长?”面对这个严重的问题,两人忽然间改了口。这说明即使最亲近的关系,也有可能因为思想上的分歧而分崩离析。
“对待网络,你的政治倾向很成问题。”
叶天问无端的指责,却把郑达非逗乐了,笑着用容和的语气道:“天问老弟,我一直以为你是开明的,能够接受新思想的,这是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支持你的理由,没想到事情还没有到糟糕透顶的地步,你倒先乱了套,这不是别人正希望达到了吗?”
郑达非的话像一盆冷冰浇到叶天问头上,他哆嗦了一下,顿时清醒了不少,紧握着手机静静地听着郑达非说话。
“我们不能用对立的态度看待网络,因为网络是一种生活。我们也不能用管理者的态度去对待网络,因为对网络的不宽容,就是对我们自己的不宽容。我们还不能用道德家的语气去评价网络,因为网络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否定网络等于否定我们自己。我们更不能用执法者的严厉方式去查封网络,除非操作者确实犯了法,因为网络代表了未来的一种趋向,查封网络就是阻断我们与世界、与未来的交流管道。或者,我们不能轻易用权力去指责、甚至践踏网络,因为网络也是生产力的一部分,否定网络生产力,就是否定了我们社会上某一部分生产者的劳动权利。”
郑达非不愧为是搞宣传的,用了强大的排比句式,以排山倒海的气势,一下子就把叶天问给镇住了。他没有任何选择,喃喃地问道:“郑大哥,网上有人发贴子诬蔑我和白雅琪,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叶天问又把大哥叫回来了,郑达非很高兴,玩笑道:“怎么办?叫网络科删贴子呗,或者反映到省网络处,把乱发贴子的网站查封了呗。”
叶天问已然明了郑达非的态度,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刚才的态度让大哥见笑了。”
郑达非认真地说:“天问老弟,不是见笑,你的态度确实反映了一种普遍的心态,权力者的心态,他们受到指责,受到外来力量监督、威胁的时候,普遍的反应就是用公权的力量来维持个人虚伪的自尊,这是对公权的滥用,滥用公权又往往极易造成腐败,影响公权的公信力,影响政府的威信。要知道,公权实际上是由公民授予的,在社会管理中,公权是主动的,服务型的,但是,在身份地位上,公权与社会群众是平等的,甚至还应受到来自于社会群体的监督和约束,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公权又必须是公正、廉洁的,保证不被滥用的。”
叶天问被郑达非说得很不好意思,道:“郑大哥,我,我不是生气才这样想的吗?你了解我是性情中人,谁愿意被无端的诬蔑呢?”
“因为你和白雅琪都算是公众人物,受到社会关注是很自然的,既然作为公众人物,在享受某种特权的时候,必然意味着放弃了某种个人的权利,甚至于放弃了自己的隐私,既享受特权,又要保护隐私,什么好处都归集于一身,除了专制时代的皇权,这个世界上哪还有这么好的午餐呢?”
“我们该怎么办,不能任由别人诬蔑吧?”
“这个,还真没有好办法,对待谣言的最好办法就是不理它,任由其自生自灭。”
叶天问迟疑了一小会,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道:“案子不了结,人们的疑问就越大,谣言会愈演愈烈,我的想法是,如果可能,能不能尽快把事件摆平,也让雅琪入土为安。”
郑达非愣了一下,方才明白叶天问绕了一个大圈子,落脚点却是这儿呢,觉得叶天问虽然年纪轻,却比一般人多些智慧,处理事情的手段也老道,刚才的热情顿然消失,平淡地道:“当哥的知道了。”
叶天问也不理会他的情绪变化,狠狠地交待一句:“事情要尽快了结,赔偿却不能少,越多越好。”
“知道,韩信用兵,多多益善嘛。”郑达非犹豫了一下,问:“你准备把雅琪怎么办?”
叶天问一愣,这些天被痛苦折磨糊涂了,他还没有好好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记得有一次和雅琪戏谑地谈论到死亡。
雅琪问:“如果我死了,你把我葬在哪里?”记得他笑着批评她道:“人生来一次不容易,年纪轻轻谈什么死,好好活着吧。”
雅琪说:“死亡是无法回避的问题,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葬在你的心里。”说着,雅琪笑着在他胸口上点了点。
叶天问说:“心无寸土,哪里能够葬下一个人呢?”
“难道不能葬下一颗心么?”雅琪开心大笑起来,“聪明的大部长原来是个笨瓜呀,你心爱的人儿只想和你永远呆在一起。”
面对女人的心智和机巧,叶天问当时真是觉是自己笨极了。不过,事后他确实认真地思考过死亡的问题,认为如果自己死在雅琪前面,他会在地下祝福心爱的人永远幸福。如果白雅琪先于他而去,叶天问当时真的想象不出自己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只是觉得,他要永远与白雅琪相伴。或者,在白雅琪托体的山阿里,他将与清风明月作伴,用无限的思念和自己的体温,温暖睡在冰冷地底下的爱人。
两人当初无意间的戏谑,竟然成了谶语。他曾经想象无论山地多么偏僻,土地多么冰冷,他都会到雅琪的坟上去陪伴她,和她说话。那么,真要给雅琪买一个坟墓么?即使雅琪葬在墓园里,他又怎么可能去陪着她睡呢?
雅琪的心愿是什么呢?叶天问扪心自问,却不知道心爱的女人这一点小小的意愿,或许,她和他一样,都还这么年轻,对死亡的讨论仅仅是当成一个有趣的话题,并没有认认真真地把它当一回事。
“郑大哥的意见呢?”叶天问没了主意,反问了一句。
郑达非苦笑道:“天问老弟,我想,她既然把人生都交给了你,她的后事也一定希望由你安排。”
“那么,是不是给她买一块好一点的坟地?”叶天问犹疑地道。
郑达非说:“她是不是希望为自己树立一块牌呢?还是想像她姐姐一样,或伴树长青,或者随水长流?”
“如果不买一块墓地,别人是不是会议论我,说我太贪婪什么的,连一块墓地都舍不得买?”
郑达非道:“你不是说把雅琪的丧葬费什么的,全部给雅芝那个没娘的孩子吗?”
“是的,我看不只是没娘,快要没爹没娘了。”说完,叶天问的心不由得沉了一下。陈洪涛躺在重症室还没有醒过来,医生说如果这两天再不醒过来,可能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
“唉,这家人也真是,多灾多难。”郑达非一声叹息,又道:“事情这两天可以办好,你好好想一想吧。”
挂了电话,叶天问躺到床上,把白雅琪又想了一个晚上,对她的后事依然没有一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