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问不解地问:“你姐怎么还要帮她洗澡?”
“我和姐姐从小相依为命,靠姐姐养大的,现在姐姐生病了,我当然得照顾好姐姐。”
“哦,上次你跟我说过姐姐的事,她的病好些了吗?”
“也就那样呗,将将就就,拖着吧。”说到姐姐,白雅琪神情颇为沉重,明亮的眼神也黯然无光。看得出她是真心爱姐姐的,叶天问心里想,她这样关心姐姐,这么关心家人,将来也一定是个善良的女人,一个贤妻良母。可是,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又是怎么回事?莫非在这个女人身上,善良与邪恶居然完美地统一?
叶天问幽叹一声:“我看不仅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人人也有一本难念的经。”
白雅琪苦笑道:“何事让部长大人发这么沉重的感叹?忧愤出诗人,我看你都可以当大诗人了。”
叶天问心里憋气得紧,捏着拳头轻轻敲了敲桌子,说:“不知道是世界变化太快,还是我的思想落后了,我感觉越来越跟不上时代了。”
白雅琪宽容地笑道:“又怎么啦?你跟不上时代,我们不是更落伍了?”
“你那是从职位上面说,我是从对工作的感觉上来说,我发现自己的思维是直线型的,就像数理逻辑一样追求利益最大化,而别人的思维是曲线的,是用哲学思维作为思想基础,追求的是曲线思维,用哲学术语叫,螺旋式前进或曲折前进,他们也追求效益最大化,但是目标却是不明确的,有时候追求个人利益追大化,有时候追求集体利益最大化。”
白雅琪睁大眼睛认真在倾听,她似乎听明白了,似乎又没有听明白,待叶天问说完,她直截了当地说:“你这话还真有些宣传部长的味道,太深奥了,太哲学化了,我听着有些累,我的理解不知道对不对,你喜欢对工作、对自己进行反省,就像古人所说的,‘君子每日三省乎己’,有点古典的精神情怀,这样对提升个人的道德和精神修养是好事情,但作为处事的原则,则未免太累了,精神负担太重了。”
这番话直说到叶天问心去了,心想,今天找白雅琪吃饭,还真是找对了人,她是一个有灵性的女人,能够听得懂他的话,如果对面是那个大大咧咧的潘玉辰,那个不安静也不安分的女人,先不说她是否听得懂,或许连听他说话的心思都没有呢。叶天问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白雅琪,点头道:“你说得太对了,还从来没有哪一个能够把我看得这么透。”
白雅琪看了他一眼,把眼睛转到一边去,说:“谁敢看透你,你是部长呢。”
“不是说这里没有部长的吗?”
白雅琪笑着说了声对不起。叶天问说:“你不用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这些问题和麻烦都是我带来的。”
白雅琪羞涩地道:“那是你看得起我,其实我除了播音,什么都不懂。”
“那是你谦虚,不过呢,学而后知不足,越学,或者经历的事情越多,感觉自己不懂的东西也越来越多,甚至做假都有了压力,都不会做,不敢做了。”
“做假哪个不会?满世界的假货假文凭假数据,如果认真起来,好像除了假货是真的,其它什么东西都是假的了,你原来做假没有压力,那是因为你把做假当成一种技术性的活儿,没有对自己的工作进行道德评判,你如今不敢做假,说明你把工作加入了道德要素,这说明你的成熟,也说明你的思想境界跃升了一个层次。”
白雅琪的话令叶天问大为感动,他几乎要把眼前的女人视为知音了。过去朋友们喝酒聊天时,也曾经有人对他进行过评价,说过很多中肯的话,但从来没有哪一个能够像白雅琪说得这么深刻。
两人边吃边聊,待吃完了饭,白雅琪主动站身来,灵巧的双手在桌上一摆一抹,碗碟被收拣到一边,桌面腾出一个干净整洁的空间来。她又提起茶壶倒了两杯水,把一杯递给叶天问,招手叫服务员收拣碗碟之后,坐下来默默地喝茶,两只眼睛在茶杯上端骨碌碌地看着叶天问,好像要等待他说什么的样子。
受到她的鼓励,叶天问表达的欲望激烈起来,说:“你说是思想境界高了,做事情却瞻前顾后,不敢大胆干了,这样哪能促进工作呢?”
“原来是蛮干,依靠权力去干,这是莽夫,一介武夫;一旦加入道德评价,你是用智慧在干,会干得更机灵,干得更省力,因为你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对他人和社会的影响更深,这样就成了智者,问题是现在的武夫干部太多,而智者太少,才出现那么多暴力执法,才出现那么多蔑视法律尊严的贪官污吏。”
白雅琪把叶天问的眼睛也说大了,赞叹道:“你一个女生能够把问题看得那么透,才是真正的智者呢。”
“你说这里没有部长,我认为这里没有女生,这样才对等,这里只有朋友间谈心。”说到这里,白雅琪笑了起来,“我是从事新闻工作的,新闻播报并不只是念念文字,而是要分析和理解新闻事件背后的深层次原因,这就需要广泛涉猎各方面的知识,一个好的新闻工作者,就是一个社会学家、心理学家。”
“对对对,功夫在诗外,不仅仅是指学诗,做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叶天问完全被眼前的女人所折服,心想,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如果不是与她面对面交流,哪里知道这个女人其实一肚子的货呢?假如说不是因为她有那么复杂的背景,与这样的女人相伴一生,说不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呢。叶天问原本还想与她谈一谈工作上的事情,但白雅琪几句话把规律都说了出来,回过头去审视工作上的烦恼,显得那么无关紧要了。
叶天问对白雅琪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好奇,问:“雅琪,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书?”
白雅琪笑道:“有字的书都读,但如果说买书读的话,喜欢是起伏不定的,一段时间喜欢读历史,过一段时间可能就转到经济学方面,甚至转向哲学、社会科学方面,叶部长平时读大部头的领袖著作?”
叶天问扑哧笑了,道:“我就那么老古董了?”
白雅琪见叶天问上了当,格格格笑得更开心了,道:“你不读领袖著作,怎么去当领导呢?怎么去统一党员干部的思想呢?”
“依你这么说,还真有道理,下一次我一定多买一些领袖著作,多学习,开会的时候才好贩卖。”
“对,街头炒板栗,现炒现卖。”白雅琪寻思道,“其实我也不明白,有些领导在台上动不动就说马列,说领袖著作,那些枯燥的长文那么难读,领导又整天忙于应酬,他们真的读过吗?”
“你这是间接的批评我呢,我接受。”叶天问笑道,“不能要求所有的人既见过马儿吃草,又见过马儿跑,对不对?”
“对,对,我听叶部长的。”白雅琪一看时间到了,急着站了起来,边忙着穿外衣边说:“今天到此为止吧,叶部长见多识广,改天一定找时间向讨教。”
“好,改天再约吧。”
白雅琪跳到过道,举起手朝着叶天问摇了摇,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叶天问眼前忽然空荡起来,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如何评判这个千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