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行雪明知是玩笑,却半真不假地出起主意来。他说:“百姓最爱讨吉利,倘若满城喜鹊一定各个都能笑得见牙不见眼,不如叫鹊都。怎么样?”
萧复暄道:“百姓不知,你喜欢这个倒是听得出来。”
乌行雪“啧”了一声,飞身到了前面。他的面具依然背在身后,被手指得一挑一挑的,落着暮春的光。
可惜,那日聊笑中的“鹊都”没有丝毫要成真的意思。
人间依然祸乱不断,哪怕偶尔有几年太平无事,眼见着要朝那个“美梦”延伸了,又总会在某一年凭空生出一些邪魔之乱来。
萧复暄清扫过瑰洲,荡平过葭暝之野,去过赤谷,走过无端阔海。但一处地方总是清净不了多久,就又会滋生出新的邪魔。不知为何,好像永远都扫不干净,永远除不了根。
他们甚至找不到根在何处,仿佛天生有之。
而那个聊笑中“没有仙也没有魔,万事太平的鹊都”,似乎永远都仅止于聊笑。
有时候,在某些间隙里。乌行雪会忽然想起落花山市,忽然觉得自己还是遗漏了什么。但很快他又会被其他事情攫走心思……
然后日复一日。
这二十多年里,他们同仙都众仙的关系也一如往常。那些旧时仙友三三两两一一殒殁,余下的同他们交集不多。
他们还是和灵台各行其是,互不干扰。
听闻灵台还是百年如一日,听着人间祈愿,但依然不多插手,偶尔遵循天诏降些福祉。有那些陨落的诸仙在前,后来再犯天规的人便少之又少。
废仙台很久没有再出现过动静,以至于尚在仙都的人几乎慢慢忘却了,曾经有仙被打落过人间。仿佛仙都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亘古恒常,从未变过。
但其实,仙都并非一直平稳无事。在那二十多年的末端,它曾经发生过一点变故,那一晚着实让众仙都受了一番惊吓——
南窗下镇着的那个极煞的涡点,那一夜不知为何忽然有了松动。有人传言说天宿似乎承了伤,损耗有些重,以至于没能完全压制住那些煞气。
所以整个仙都都震动了好一会儿,就像高悬的山崖忽生震荡,任谁都是一片心惊。
偏偏那天仙都震动时乌行雪一无所知,因为他行完天诏归来,正在五感皆丧的静坐里。
那次的天诏同样很麻烦,乱线错综复杂,废了他好一番力气。而且那次的乱线里牵涉到的无辜者多到令人咋舌。
虽然不像当初那个散修一样,需要乌行雪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他由生至死。但那样多的人,一一清理完,还是让乌行雪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他从乱线里出来后就没有再开过口,回到坐春风便直接在榻上阖眼静坐起来。
两个小童子吓了一跳,匆忙过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手腕,发现冷如寒冰。
他们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知道那是灵王办完天诏之后会有的损耗,而这次可能损耗极大,所以才会如此。
以往乌行雪就交代过他们,这种时候没必要咋咋呼呼乱着急,该干什么干什么,等他静坐调养完就好了。
但说归说,他们看到自家大人苍白如纸的脸色,还是会难过、会心惊。
小童子里的哥哥不敢惊扰乌行雪,把弟弟拉到了门边。两人就在门外守着,又能看着自家大人,又不至于吵到对方。
弟弟性格毛躁一些,遇到事情也更慌张一些。他觑了乌行雪好几眼,压低了声音问哥哥:“大人这回好像比以往都难受。”
哥哥道:“或许是因为最近天诏接得有些频繁。”
弟弟“哦”了一声,点点头,过了片刻又道:“可为何这些年天诏反倒变得频繁了?我记得大人以前说过,他处理的是一些残余的麻烦事。既然是残余,不是应当处理一件少一件么?”
哥哥倒是没反驳,跟着咕哝道:“是啊,你问我,我问谁?大人这会儿也不理人。”
弟弟倒是执着,道:“那……等大人醒了再问。”
哥哥也捂不住他的嘴,只能道:“随你,但你可别惹大人生气。”
乌行雪在静坐之时,总是五感皆闭的,将损耗降到最小才能最快恢复,不惹来无端的担心。
所以这两个小童子的话,他其实并没有听见。但他们所说的内容,却是他近些年常会生出的想法。
他所斩的,都是当年世人贪念作祟,假借神木之力引发的乱线。照理说,在他封禁神木之后,就不会再有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