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儿仰起头,眼里有些泪汪汪的。
“淳儿不要。”
“淳儿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就连爹和大哥见到淳儿也得叩拜,他们都喊我陛下,可我不想当陛下,我只是淳儿,我想回裴家。”
“他们说你死了,后来,他们又说你回来了,淳儿想出宫去看你,可太傅不让,表叔也不让。今日要不是迎亲,淳儿连宫门都出不得,整天快闷死了。”
阮娆转头看了眼裴璟珩,也看出他眼里的头疼和无奈。
淳儿毕竟是个孩子,他并不是一早就生在宫里,早已适应四角高墙和一方天空,他是跟随着镇国公四处游历,看过山川长河,领略过各地的风土民情,怎么可能会愿意囚鸟般的被困在金銮殿里。
但,这毕竟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职责。
阮娆揽住他幼小的肩膀,带他缓缓登上翟车,面朝南面。
朱雀长街路边,士兵整齐排布,拦着两侧拥挤的百姓。到处是人头攒动,人潮拥挤,乌压压的身影延伸至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淳儿,你能数清眼前有多少人吗?”
“太多了,数不过来的。”
“对啊,上京都这么多人,还有各州郡,各县镇,那里还有成千上万这样的人群,他们都在仰望着你,盼望着你,带领他们走出困局。”
“风雪来临时,连羊群都会紧紧跟随着领头羊,是全军覆没,还是幸存下来,全看领头羊的能耐和选择。”
“淳儿,你现在就是那只领头羊,你身上肩负的,是他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你一步行差踏错,代价就是成千上万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现在正是学本领的时候,如果不能静下心来,将来怎么能有能耐带着他们逃过天灾人祸?而你如果不能保护好他们,给他们好的生活,他们便会对你没了敬畏心,到那时候,你就只是个普通人,普通到一个庄稼汉都敢拿他的拳头挥向你,将你拽下龙椅,换他坐上去。”
“到那个时候,裴家所有人都没办法逃过被清洗的命运,因为,我们和你,始终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这一点,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变。即便国公爷和王爷对着你喊陛下,但在心里,你始终都是裴家的小公子,是淳儿。”
淳儿自小饱读诗书,整天听太傅听尧舜禹汤四帝的丰功伟绩,听得他耳朵都快生出茧子了,大道理他比谁都懂,但孩童的天性是玩耍,什么成为一代明君,什么名垂青史,还不如一枚弹弓让他感兴趣。
但阮娆的一番话,却听的他一时后背发凉,一时又感慨万千。
他只是小,并不是傻,他知道亡国之君的下场,也知道这段时日大哥瞒着朝中众臣,偷偷去筹措粮食,暗访赈灾事宜,仿佛是为了应对将来什么天灾人祸。
沉默良久后,他终于抬起了头。
“朕会把今日听到的这些记下,时刻警醒自己的。婶婶放心。”
阮娆见他脸上显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不免也有些心疼,抬手想摸摸他的头,却最终只能悄悄放下袖中的手。
其实,她有一点骗了淳儿。
在他坐上龙椅的那一天,他们就不可能再会是亲人的关系,君臣的比重会越来越明显。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时辰不早了,该回府拜堂了。”裴璟珩在一旁提醒。
夫妻二人对小皇帝行了君臣之礼,拜别之后,到了摄政王府。
看着上次连门都进不去的气派府邸,阮娆一时间感慨万千。
原来这里居然是摄政王府。当初裴深之所以在这儿娶亲,是因为旧府邸还挂着白幡。裴璟珩那时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让那旧府邸永远挂着白幡,设着她的灵堂,好招她的魂魄回来。
如今她回来了,灵堂自然也撤了。裴深作为镇国公世子,自然要带着一家人回旧府邸居住。
今日她第三次嫁给裴璟珩,这么闻所未闻让人啼笑皆非的事,裴家每个人的脸上,却都洋溢着欢天喜地的笑容。
最开心的当属老夫人,开心到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