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ZUKI市郊,四月五日,上午九点半。
早春乍暖还寒,闪金河里的冰排才刚跑完没几天,钓鱼佬们已经迫不及待地钓起开江鱼了。
一个老头儿手上张罗着装备,眼睛滴溜溜转着,兴奋地扫视着河面。想到自己是今天第一个在这片甩杆的人,不禁得意地哼起小曲。
明媚的阳光抚摸着缓缓流淌的河水,泛起一片金色粼粼光芒,水面频繁冒出的气泡告诉他这片鱼不少,甚至成团,像被打过窝一样。
几只水鸟站在了那片气泡上,如轻功水上漂一般。老头儿好奇它们怎么做到的,忍不住过去一探究竟。
刚刚还神采飞扬的动作戛然而止。
“那……那是……”他盯着水鸟聚集的地方,嘴逐渐张大,直至成为一个惊讶的“O”形。
那里漂浮着一小片阴影,水鸟们就站在那片阴影之上。水面反射的阳光过于刺眼,他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但隐隐觉得不安——是钓鱼佬特有的敏感。
老头儿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向阴影移动,越来越近。离它仅两三米远时,水鸟们受惊一跃而起,扑棱的翅膀把老头儿吓了一个趔趄。
“啊!”这下他终于看清了。
一具女尸,贴近岸边仰卧水面,胸前插着一把折叠水果刀,金属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反射着寒光。
死者是本地人,方姨,五十五岁,闪金钢铁厂的前职工。调查组正在赶来的路上。
闪金河大概有三十米宽,自西向东从大凛山流下,水量丰沛,尤其到了开春季节,上游冰雪融化,下游水量也随之变大。临近最下游的河段被人为拦了两座小坝,相隔大概三十米远,连同两侧的河岸形成了一处几近正方形的水塘,上游有正规的水闸控制,平时上游水位距离坝口大概维持有二十公分左右,涨水时也只漫过坝头几公分,带不起波澜,水面一般比较平静,方姨的尸体就在这坝头围起的塘中,靠近南岸的一侧。
调查组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TAZUKI市在向北部开拓新城前,城市北缘曾坐落着本地最大的钢铁厂。市民们苦这处几乎常年位于城市上风向的污染源已久。随着城市北拓的推进,钢铁厂也顺理成章地搬迁掉,现在厂区只剩下原来的工人文化礼堂、文化广场,还有几处钢架、几间小型车间,这些之所以被留下,是因为这里背倚闪金河,风光极佳,且承载了老闪金人的珍贵生活记忆。建设部门于是直接以老钢厂为主题,将这里改造成了传承城市精神的河滨公园。公园沿河布局,沿东西方向呈现宽五百米,长两公里的大型生态长廊状。
现在这里郁郁葱葱,生态驳岸直达岸边,游步道两侧风光怡然,文化礼堂保留了复古风格,老厂房则被注入一些先锋艺术,植入些咖啡厅、手工吧之类的业态。
然而,新城建设只出了规划,实打实的建设还没蔓延到这里,大众自然极少光顾。
有一类人除外。
钢铁厂搬迁到了隔壁NADIE市,年轻的员工大部分跟着迁过去了,而一些生于此长于此的老员工老市民则留了下来,另谋出路,或干脆退休。这些退休的长辈常聚在这里忆苦思甜,在文化礼堂里跳交际舞,在河滨钓鱼,在公园里慢跑,在草地上三三两两地打牌。
死者方姨就是其中一员。
方姨年轻时是厂花一枚,在厂办工作,业务能力出众,能歌善舞又擅长运动,是罕见的六边形美女,自然成为当时很多工友的追求对象。最终,车间老窦以做得一手好菜和一台当时罕见的彩色电视机抱得美人归。两人婚后很快有了儿子平志,日子平淡流逝,平志从厂属技校毕业后,也顺理成章进厂,做了维修技术岗。钢铁厂搬迁时平志工龄刚满三年,正处于从助手转为师傅的关键期,本来打算随厂直接去NADIE市发展。可老窦不想儿子离自己太远,又拉不下来脸亲自和儿子表白,就让方姨去说,好说歹说,可算把儿子留在了身边。托了些老工友的关系,把儿子送进了一个闲单位担了个闲职。
本来后面就该是普通一家人的普通生活故事——平志结婚生子,方姨和老窦含饴弄孙,逛逛公园跳跳舞。可在平志和女朋友就要结婚的前夕,老窦突然死了。因为这个,婚事也一拖再拖,最后不出意外地无疾而终。
当初,老窦的尸体被从闪金河里捞上来时,还没出现巨人观。调查员认为是在河边行走时不慎落水导致溺毙。
母子二人消沉了一段时间,一两年的样子。而生活还是要继续。慢慢地,方姨逐渐回到公园跳舞运动,之前因意志消沉而辞去工作的平志又开始找工作了。
一切看起来都在向复苏的方向发展。
尤其是方姨,风韵犹存、爱好广泛,很懂生活情调,常常和姐妹们在公园喝下午茶、做手工,据说还结交了男朋友。
这样一个美好的春日早晨,方姨尸体的出现,就这样结束了这不完美但幸福的生活故事。
调查组到达现场后,先是在周围扯起了警示带,然后开始联系家属、对钓鱼老头儿做常规问询,同时开始做现场调查。
大概十分钟后,方姨儿子平志气喘吁吁到达现场。他在调查员的搀扶下踉踉跄跄来到水边,看清他母亲的脸后,骤然痛哭失声。
“节哀。”调查员森一递上一张纸巾,彼时平志已哭得蹲在地上蜷作一团,只得强打精神接过纸巾,横竖几下把眼泪抹干净了。
森一这才看清他的长相,鼻梁挺拔,脸廓硬朗,眼眸清澈忧郁,嘴角虽略微上扬,却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疏离感。至少一米八二的个头,让站在一旁的森一多少有些压迫感。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或者,你还需要恢复一下?”森一扶了下平志的肩膀问道。
“你问吧,问吧。”平志支着膝盖起身,声音有些颤抖。
“如果你对问话感觉到不舒服,就及时说,我们可以随时暂停问询,晚些再说,”森一顿了顿,继续道:“你从哪过来的?”
平志刚还低垂的视线瞬间凝神聚焦到森一的脸上,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