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绵表情冷静地把木雕放进了之前放信的口袋里。
看着他收下了自己看上的礼物,直子的眼睛更亮了。
以前每当她想送给别人什么东西的时候,其他人总是会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只有老师会毫不犹豫地收下她送的每一样东西,温柔地夸奖她挑礼物的眼光。
直子心情很好地将苹果糖再次举到嘴边咬了一口,像是尝到了糖壳的甜味一样弯起了眼睛。
忽然。
她听到了声音。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让她的灵魂为之颤栗的熟悉的絮语。让她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不得安息的嘈杂与喧嚣,越过世界,突破了时间,击溃她的心灵之堤、洪水般淹没了她的声音。那声音再一次裹住了她,将她溺入海中,她开始呼吸困难、全身发抖,颤抖的手指一松,那根苹果糖就掉在地上滚落了一圈,红艳的糖壳瞬间布满泥土。
加茂绵也在此时变了脸色。
“怎么会,这个感觉是……”加茂绵一向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惊愕的神情。他抬头向着周围看了一圈,手上同时掏出了PHS,不知道拨通了谁的电话,眉头微皱,迅速说着什么。
直子听不清他的声音,她感觉一切声音都在远去,只有她在无底的深水里坠落,急剧增大的压力激起长久的耳鸣,唯有那些诡异的声音还在拼命往她颅内挤压。她脸色发白地想要蹲下缓解这种痛苦,却被加茂绵骤然抓紧了手。
他开始带着她向某处奔跑,与此同时,周围的人似乎也开始向着不同的方向疏散,原本热闹的祭典立刻开始变得冷清。直子的眼前开始摇晃,被动地被他抓着向前跑,脑子里全是那些或尖利或细幽或低哑的啸叫、□□,数不清的声音随着她的奔跑越来越响亮,越来越集中,最后全部变成了一句话。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好难受。
她忽然被加茂绵松开了。紧接着,她跌入了柔软的怀抱。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声音从她的头顶响起,轻柔的手指抚摸着她的头发,但这丝毫没有缓解她的状况,直子发出无意识的悲鸣,猛地伸手推开了抱住她的那个人。
熟悉的咒骂声唤起了她的本能,她抬起脸,漫无目的地扫视着视野里的一切。所有的事物都在融化,变成或明或暗的色块,然后黏糊糊地融在一起,像是一块又一块恶心的史莱姆。灰色的霾不断蔓延,从某个源点向外辐射,颜色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明显,在周遭模糊成一团的流体色彩里,这唯一稳定的颜色吸引了她的注意,让她不由自主地向着那里跑了过去。
“直子大人!”身后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但她无法停止。
“去死啊……”
她的快乐,她的幸福,她仅有的小世界崩塌了。无边的黑暗再次攀升,负面的情绪渗入她的四肢百骸,一种让她陌生却又熟悉的力量沿着她经过的每一处阴影开始向她聚集。她的状态如此糟糕,身体却又如此轻捷有力,汹涌澎湃的力量在她体内鼓动,强化着她的肢体,和着她的心跳在她的血脉间疯狂游走,那每一声诅咒都在刺激她的神经,让她的头脑发胀、难以思考,而她还在奔跑。
“你怎么还不去死……该死的明明是你啊!”
——好痛苦。
她已经赎罪了。在失去了她的一切后,在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后,她已经用死向他们赎罪了。即使是这样也不行吗?哪怕她已经死过了也不愿放过她吗?还是说,哪怕身处地狱之中,他们也会永生永世地跟随着她呢?
直子慢慢地停了下来。其他的色彩全部消失了,唯有那深沉的颜色“闪烁”着。那种程度的深色应当是会吸收其他颜色的,但在直子的眼里,它在明亮地、稳定地闪烁。她看不见其他事物,全身心都被它吸了过去,耳中只有它的叫喊。
——因为太痛苦了,所以只能那么做。
直子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她的嘴唇翕动着,平静地向着前方伸出右手,五指向外张开。
以女孩幼小的身体为圆心汇拢到她脚下的,整条街道的非人类之影开始沸腾。大地在无声地颤动,黑泥般的阴影从墙上淌落、从地上隆起。“咕嘟咕嘟”,人类听不见的无声之声静悄悄地翻滚,影之河流在她脚下迅速蔓延,所过之处万物止息,冰霜般的阴郁吞噬了光线、凝结了生命,将死之静寂慷慨地施与给这片空间里的每一寸土地与空气,只唯独绕过了它们的主人,以及巷道尽头的那一抹金。
“「异能力——」”
「挪威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