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差矣!今年派主考,来年会不会改考制?十年寒窗苦读,岂非全无意义?若今年主考策题令我等议广东新法,如何下笔?”
“正是。朝廷都为新法争执不休,这主考是倾向变法还是倾向旧制,谁人知道?如此对待广东乡试,岂可称之为公允?两京一十三省,只有广东秋闱主考派自京官,又如何称得上公允?”
“……”
此刻郑存忠府上,也有秀才前来拜访。
郑存忠已经是举人。和宋朝不同,明朝只要考中举人了,只要不被革除功名,那就一直能够以举人身份去参加礼部会试。
所以郑存忠不必考这一年的乡试,他能够坐等明年的会试。
现在有秀才来拜访他,是因为知道郑存忠之前三次会试在京中有不少朋友,而且如今也消息灵通。
“主考乃翰林院侍读徐缙,弘治十八年进士,杨阁老的门生。另一位主考,则是费阁老的侄子,去年的新科状元费懋中。”郑存忠连声感叹,“去年一甲齐聚广东,真是盛事。”
这可不?探花是广东巡抚,榜眼是广东参议,现在广东乡试的另一位主考则是他们的同科状元。
但真正让他感觉有趣的,是这两个主考的来路。
杨廷和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新党党魁”,而费宏则是旧党党魁。
秀才们愁眉苦脸:“这徐缙与费懋中……谁出题?会出什么考题?”
“这我就不知了。”郑存忠笑道,“总之第一场四书五经,第二场论判,那都是基本功。第三场经、史、时务策五道便是关键吧,只怕两人都会出一些题目。”
应酬完这些秀才,他才走出了书房望着艳阳高照的天,随后问了一句自己的管家:“海上已经起了风?会凝为飓风吗?”
“老爷,这都没有定数。”
郑存忠目光闪烁,竟盼着这风雨更大一点。
明朝时称这台风为飓风,大洋之上,现在确实正酝酿着这样的大风暴。
在这个时代,天上又没有气象卫星,对生活在大地上的人来说确实无从预测会不会有台风袭来。
只有当台风开始要袭岸时,才会风云突变,大雨滂沱。
在徐阶离开华亭县数日之后,台风来袭。
七月二十五日,“飓风大作,拔木飞屋,平地潮涌丈余,溺死无数。自常州、松江乃至于应天府,数十县遭灾,南京江水涌溢,郊社、陵寝、宫阙、城垣吻脊栏楯皆坏……”
奏报急递入京时,已是八月。
朔日大朝会上,某言官刚毅无比:“此天象示警,盖因奸佞在朝,妄动祖制!江南赋税重地,此灾一至,夏粮尽毁,良田荒芜,灾民遍地,流祸四起!臣弹劾大学士杨廷和、蒋冕、石珤、毛纪……”
已经斗得不可开交了,确实有人开始丧失理智,拿出了天人感应的说法。
矛头虽然指向新党这些“奸佞”,但皇帝要不要为此下罪己诏?
杨廷和出列愤然道:“洪武二十三年七月,松江府遇飓风,百姓十存二三;永乐十四年闰九月,松江府漂没庐舍万余家;正统九年,天顺五年,正德十一年……”
他不愧是当年的神童,再加上做了些准备,张口说了这么多数据之后就道:“天灾难料,岂能于此时说什么天象示警?当务之急,是赈济灾民!陛下,此次江南灾情遍地,福建、广东奏报虽尚未抵达,恐灾情亦不容轻视。历来飓风起于海上之年,沿海皆有风雨狂潮,臣请速令户部、工部商议赈济大事。”
费宏却说道:“两月来弹劾成风,多地要职出缺!天灾既至,人心更加不安!陛下,当此之时,赈济灾民更需要官员用事、士绅出面安抚乡民啊!新法之争,不可旷日持久,否则各地灾民不得安抚,流祸必四起!”
演戏必须演全套,虽然知道借着天灾仍旧把这事扯到新法之争上可能很不好,不知道陛下现在是什么心情,但必须硬着头皮继续提出这一点。
朱厚熜的心情确实很不好。
杨慎那是人为莽着把新法矛盾激化了不少,于是国策会议上定下了这出大戏战略。
但台风的天灾是难以预料的,费宏说得没错,目前这种条件下,地方赈济基本上是离不开士绅支持的。
现在他们对可能会推行到全国的新法都颇有怨气,这次会主动出力吗?那得看朝廷的风向。
“国难当前,官员士绅饱读圣贤书,岂可因行不行新法、行何等新法便踟蹰不前?”杨廷和义正言辞地反驳,“陛下,臣请以蒋冕、毛纪总督浙直赈灾、田赋、漕运诸事,领命福建、广东巡抚严查借灾情侵吞民田、隐匿民户之事!每逢天灾,必有人祸,不得不防!”
他马上又说了不少之前的例子,费宏只能苦言劝谏皇帝此刻要安民心。
朱厚熜却似乎听得怒不可遏:“若有失孤之幼儿,尽数收养至京城、湖广慈幼院!若有借灾情行不法事之官绅富户,必查办之!杨阁老奏请准之,先速议赈灾方略!”
嗯,这一年确实是风暴潮,嘉靖元年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