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杰很有耐心地用大白话给他翻译了一下:“意思就是大明的洪武皇帝很厉害,现在的制度都是他晚年在名臣的佐助下制定的,已经权衡利弊许久了,后来的人就算有什么精巧的智慧也不太可能超越,而即便是洪武皇帝那么厉害的人,也要遵循官场的规则来制定规则,现在庸碌的人不可能超越洪武皇帝,想要改变洪武皇帝的制度,岂不是可笑吗?”
后面,胡俨又引经据典,说了一堆,总之就是整顿吏治是有必要的,但是必须要慎重,而且要警惕现在弥漫在民间和庙堂上的逐利风气的蔓延,要高度重视,坚决抵制,这样才能保持我们传统的礼乐文化和理学道德社会的根基。
胡俨的观点,基本上代表了学界的大儒对于经济新政不可避免地入侵到社会生活时,如同膝跳反射一样的应激反应。
这恰恰证明了持续了一年多的经济新政,对于整个大明的社会,是有着无孔不入的影响的。
经济新政在给国库带来了切实的财政收入的同时,重商主义的思潮也在影响着社会的方方面面,譬如市井经济开始焕发了新的活力,部分农人开始脱离土地选择进入工场、工坊打工,明代大城市的市民社会日趋繁盛。
体现在文化生活上,既包括了人们对于新鲜事物的接受,也包括了反应新的经济政策条件下的思想变动,这里面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鼓吹冲破传统礼教的爱情故事,尤其是以商人之女和书生私奔为模板的故事题材,从永乐元年开始,在南京的话本市场中大量出现。
只能说,姜星火前世明代中期的情况,开始提前上演了。
事实上经济的逐步恢复就必然会带来这种情形,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市井文化的崛起,导致男女开始追求自由恋爱和个性解放是无可避免的,而这恰恰与思想界主流的理学卫道士们所坚持的传统道德社会相悖,注定会受到士绅阶层批判和压制,但也反映了明代社会中新兴的市民文化和个人主义思潮。
那么,能说卫道士们都是老古董,都非常愚蠢吗?
也不能这么说。
屁股决定脑袋,本源逻辑是“士绅阶层是大明的统治阶层,所以士绅阶层要求在文化上采取有利于社会稳定的文化风气”,而以“三纲五常”为代表的理学道德模型,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所以,表面上看起来是传统理学道德标准与个人主义思潮的对抗,从本质上来讲,其实是开放的商品经济和保守的农耕经济之间的较量。
世风是这个逻辑,学风、吏风也是同样的逻辑。
本质上都是变法主导的商品经济和大明传统的农耕经济,由经济领域深入到文化领域之间的较量。
整顿吏治和所谓的朝堂吏风,不过是因为处于社会建筑的顶端而已,才最开始吹起来。
换言之,从最深刻的角度分析,变法已经从一开始的政治领域进入到了经济领域,最后开始深入文化领域。
经过翻译,吕恭大约是听懂了,他点了点头,觉得胡祭酒说的挺有道理的。
你不能指望一个完全不了解大明情况的吕宋留学生,对于大明的思潮能有什么深刻的理解。
事实上,现在的大明,在吕恭的眼里,那就是根本理解不了的存在。
吕恭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是“蛮夷”的这个设定。
因为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是,在吕宋国内,并没有上万人的学校,也没有五花八门的学派,更没有乱七八糟的思潮。
跟大明这里引经据典动辄就是数百年前、上千年前的故事相比,吕宋国内部落的历史,就像是在森林里摘香蕉的猩猩族群的历史一样可笑。
所以,没有自主观点和判断能力的人,很容易就被看起来很有道理,实际上也确实有些道理的观点带偏。
而如果此时一篇观点相反,论点扎实、论据充分的文章出现在他的面前,恐怕他也会同样动摇。
就在这时,在一旁喝茶的胡汉苍问道:“那国师是怎么说的?”
拿着报纸的贺段志陷入了沉默。
他翻了翻手里的《明报》。
“哗啦~”
他又翻了翻。
反复确认后,贺段志抬起了头。
“还没说。”
这种勾起了好奇心又没有得到满足,光看一个人发飙,没看对面被骂的人骂回来的场景,无疑是让吃瓜群众非常难过的。
为此,四个外国吃瓜客在短暂交流后,就做出了一个并不令人意外的决定。
他们决定直接去国子监的印刷所通宵蹲守。
——《明报》就是从这里印出来的。
所以这是第零手的消息渠道,保真保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