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时司空败亡最晚就在明年。”瞿言叹了口气,总结陈词表态道:“自与汴人交战,数年间,徐州兵燹益炽。致田无庄稼,野树剥皮。民以兵尸为食。武士以死民为粮。人不堪命,将士气堕,实无力。”
意思很明白。不管朝廷要对朱全忠做什么,徐州是帮不上忙的。最迟来年,肇建百余年的感化军就魂飞湮灭了,圣人指望什么?不如好好加固潼关来得实在。
得。
“朱瑄呢?”太尉又问道。
“反击不足,防御有余。”从郓城室内书记调为进奏官的杨辰淡淡道。
后世,温、瑄、瑾三朱鏖战长达十年。直到兖、郓经济农业彻底崩溃,百姓爆发大规模反战示威,汴军才一口气攻取了两镇。朱瑄在出逃途中被汴军抓获捕杀,朱瑾逃至临沂避难,被百姓驱逐,这也是兖、郓、魏、赵这类藩镇的特点。军人是土著,又世代通婚,节帅、官府不敢不顾百姓死活。失去民心,就失去了军队。
这会,三朱鏖战方酣,兖、郓高层调整了战略——不再寻求重创汴军主力,以小规模遭遇战和守城为主,让汴军陷入长时间、高频率的苦战,消磨其斗志。目前双方互有胜败。瑄、瑾吃了几次瘪,但根骨犹存,士气稳定,厉兵秣马的同时到处拉盟援——河东、魏博、沧州、朝廷都是可以发展的对象。
杨辰这句反击不足、防御有余倒也贴切。
如果朱全忠要跟朝廷开战,少说要留四万人马防着,要是只有两三万人,瑄、瑾这两个亡命之徒敢直接窜到开封城下。是,大概率打不下来,但被偷家,你猜汴军会不会慌?
“全忠再不遏制,不出十年,则海内尽为其所有。伏愿圣人褫之名爵。全忠若出兵潼、陕,我主兄弟便把曹、宋、滑诸州搅个天翻地覆。不攻城,只捉他治下百姓东迁。”杨辰的表情颇为阴险,笑道:“这厮自诩救世主,邀买民意,这就是他的七寸。”
圣人听了,感觉有点不好。这既是全忠的七寸,也是他的七寸。看来,要做善男信女,还得做好被拿捏软肋的准备。
宴会继续进行。
圣人默默记录下时局。
东方,徐州的败亡已成定数。淄青王师范忠则忠矣,但心智还太稚嫩。而且一个武夫之子整日鼓捣艺术,沉浸于字画书法。想让他在那边做点什么恶心朱温,困难。
横海卢彦威,骄横凶戾不法,而且离朱全忠也较远,大概率不会理睬朝廷。
全忠的邻居杨行密,额,上个月才把诏书和法物给他送去。目前淮南一片混乱,杨行密整合完毕之前肯定无暇他顾。再者,南方的节度使大多缺少胆气,没有沧州小霸王卢彦威那种——我要我要我还要的嚣张。全忠的重拳没打到身上,很难联合杨行密。
襄阳这边,赵匡凝倒是可以利用,麾下的蔡州兽兵坚韧善战嘛,但这小子和王师范一样。江山、美人、权力都不爱,就好一纸文章书法。
圣人觉得真的很离谱。
被兽兵用肉脯喂大的武夫上瘾这个?而且手下没人造反,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不止是他。
魏博节度使罗弘信的儿子罗彦威还要夸张些,整日里和儒生谈天说地,作诗弄文。诗人罗隐游历到境内,罗绍威大喜过望,认为这是魏博文风鼎盛的缘故,遂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
葛从周养子谢彦章,号汴州第一骑将。但他不打仗时在干什么?重金招募才子教他诗韵历史。行军打仗也不穿戎服,而是穿文官儒服……
李克用的儿子,李天下,那可太出名了。朱温的儿子朱友贞,五代第一儒帝:朕要翰林学士何用?朕自己就是翰林学士,诏、敕、制各种公文,多数是他自己操刀,把这个当乐子。
文武之争,如何述说呢。
算了吧,赵匡凝继续进贡财货就行,顺带保护一下境内的水运。
那东边这几个强镇,暂时也只有瑄、瑾两兄弟会真正对朱全忠造成威胁,不过能牵制三四万汴军也够了。
最后就是李克用和王重盈父子了。
圣人看向郭崇韬。
说话。
郭崇韬却是脸色煞白,喉结涌动欲言又止。
圣人起身,独自走到外面来。
慧帝!郭崇韬确实有一些不方便当众说的话。见圣人一看自己表情就领悟到了,心头有些称赞。
吾思是嫁对人了。
收敛心神,郭崇韬拉着薛志勤跟了出来。
太尉担心圣人处置失妥,也跟了出来。
“说吧。”天色晦暗,宛如世界末日,冻雨席卷西内毬场,圣人迎风而立:“若全忠西犯,外舅可否来救?我虽有五六万兵马,也有雄关要塞,但为士气计,不得不周全考虑。”
人的名树的影,对上朱全忠这么一个绝世强敌,圣人可以不怕,但大头兵们私下相聚,会讨论。他们怎么想,不是皇帝能控制的。有个强援,大伙也能安心。
“难。”郭崇韬痛苦的说道:“存孝为小人蛊惑,暗通曲款于镇州、汴州……王怒,欲加兵问罪。”
直白说吧,李存孝打算造反。原因很简单,朝廷讨河东,击败招讨使张濬是他,生擒副使孙揆的也是他。战后论功行赏,李克用什么也没给他。这激起了李存孝的自卑心理。他和扎猪一样,也是奴隶出身。干最多最苦的活,吃最少的饭。义父拿我当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