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朱厚熜终于开了口。
张居正站了起来,低着头,还擦了擦汗。
“给你想要的,免了太子伴读身份,开始应考、从底下做起吧。”朱厚熜又看了看朱载墌,“你想得也没错,大明与诸藩之间,大计正在谋划,这种时候太子在中枢自然是更该的。游历四方体察民情,走过数省,各种人物都见过不少了,其他也大差不差。太子嘛,心里对民情有个基本了解也就够用了,主要还是学会看人。”
朱载墌听了父皇说的这番话,心中不禁有一点恍惚。
这一路上,他对张居正自然是更熟悉了,但看懂他了吗?父皇说他想要离开为自己伴读的身份,去考科举?为什么?
“小子领旨,谢陛下不杀之恩……”张居正又跪下了。
“杀你做什么?既然心里有更大的志向,朕就遂了你的愿。你闹了一番鸡飞狗跳,满朝重臣现在都知道你这小子鬼精鬼精。若是高中出仕,三十岁以前的路都难走了。自己想要证明一下自己,就去做吧。”朱厚熜微微摇着头,又对戚继光说,“对你的惩处,就是去做大头兵。和你爹娘团聚一下后,就去找薛翰报道,准备去杀倭寇吧。”
打发了这两小只,朱载墌才说道:“父皇,儿臣不是很明白……”
朱厚熜也不怪他。
自己因为掌握的信息量不一样,所以在臣下眼中显得天资非常。
但生下来的儿子,自然是大概率根本比不上张居正的脑袋瓜子。
他只是看着历经这么多事、气质毕竟有所不同的儿子,笑了笑之后说道:“国务大臣总共九位,二品台阁数十,参策近百。朕为你留下的中枢,只有圣眷的话,在其中做个帝党助你掌稳大权是够了。可若是还想有一腔抱负走到总理国务大臣的位置上,岂能只有圣眷?严嵩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你看他哪一次不难?与他貌合神离的重臣,太多了。”
朱载墌似懂非懂。
朱厚熜长叹一声:“毕竟是朕从小教大的,他听了天下大同的宏愿,自然不能仅仅以潜邸幸臣的身份将来走到那个位置上。不经历一次责罚显得失了圣眷、再凭本事一步步上来,将来也有人会始终不服他。杨慎如果没有去一趟广东,没有他爹让贤费宏的故事,如今又岂能坐到总辅位置上?”
看了看儿子之后,他又说道:“走马观花,又能看出什么?现在他用这件事,给你上了两堂课。一堂课,叫做大位利害之巨,足以让你知道根本在哪里,让你知道他这样年轻的人能想多远。一堂课,叫权位谋算之深,年轻人尚且如此,朝堂老臣呢?让你现在就见识他的城府之深,既信且忌,这正是你们两人将来以君臣身份相处的那一天应有的基础。”
朱载墌呆了呆,不免问道:“父皇,他……他难道不怕您忌惮他心思太深沉,从此对他有了成见吗?”
“朕忌惮他什么?打小也几乎是跟在朕身边长大的,他也了解朕。敢这样做,就是提前让朕见到他这一面。见了这一面,不就能提醒你了?这是非来这么一出,向朕表忠。他的实践学和辩证法学得不错,朕自然知道人人都有两幅面孔,他不对朕装,不对你装,这就没有原则大错。”
朱载墌有些背脊发凉,细细想了想之后,看着父亲感觉很敬畏,嘴里说道:“儿臣对他……现在确实有点忌惮了。”
朱厚熜点了点头:“这才是你此行最大的收获。他很清楚,在朕心里他这次的举动是功大于过。一同进学的伴读初露锋芒,你该更加有压力了。该怎么继续成长,将来才能压得住这样的臣子,好生琢磨吧。”
单纯的朱载墌这才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君与臣的相爱相杀是一种什么状态。
严世蕃让宗晴康觉得恐怖如斯,而乾清宫里大明皇帝父子二人的这番话若让外人听到了,则不知作何感想。
大明最恐怖如斯的名臣,第一回散发出来的光芒就让朱载墌觉得晃眼。
以后得防着点他!
其实,朱厚熜还有一句话没对儿子说,至少要作为一个观察的点,看自己这儿子悟不悟得出来。
要知道,自己将来将留给儿子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大明。这小崽子的兄弟们都分封在外,大明该有一对怎样的君臣才能消化这份成果?
张居正还有一个用意:他来了这么一出,是要让朱厚熜也知道,他准备先在其他皇子心里就留下他替太子提防着他们的种子。
到了那个时候,还有谁是比张居正更适合震慑诸藩皇子的总辅呢?
所以朱载墌回去之后,朱厚熜自己也有一点恍惚。
那家伙本来就强得离谱,现在自己又把他从小教大,也不知他将来会变得怎样。
想来想去……至少这件事是把生杀予夺的机会交给自己和儿子,趁着“年少无知”的buff还在,赌一把?
反倒朱厚熜很快也想通了。
只要大明即将开创的这偌大新基业,将来仍有强人能守住、消化了就行。
自己的崽子们,不是早就想好将来的多种出路了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