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恕不仅是把好用的刀,也是能交托后背的盟友。这一次有他出手,虽然免了薛恕受净身之苦,但他却并不想打乱上一世的轨迹。
上一世,薛恕先是入了直殿监,然后去了西厂,靠着狠辣的手段一路爬到了西厂督主的位置,将原本势大的东厂和锦衣卫压得不得翻身。
如今的东厂督主还是高远,他和司礼监掌印太监高贤是同宗兄弟,两人明面上忠于皇帝,从不掺和诸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但实际上,早就和他那个好二弟沆瀣一气。
至于锦衣卫指挥使龚飞鸿,素来是个墙头草。如今他势大,龚飞鸿便屡屡向他示好;可一旦他遭了难,他也能扭头就投到老二那边。
从前他一心做孝子,从未起过拉拢皇帝身边人的心思,如今数来数去,手上竟没一个人得用。
只能寄望于薛恕。
他替薛恕保住了命根子,薛恕投桃报李,为他效命也是应当。
想到此处,殷承玉又嘱咐了一句“他未曾净身之事,莫让人知晓。”顿了顿,又道“最好莫让人知道他与东宫的关系。”
郑多宝咂摸了一下,饶是他自小看顾太子殿下长大,也琢磨不清殿下对这位薛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若是看重,又何必将人送到西厂去西厂与东厂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可谁都知道西厂形同虚设,就是个蹉跎光阴的地方;可若是说不看重,殿下却为了这么个人,劳师动众,耽误了半日功夫。
殿下素来严于律己,他从未见过殿下如此失态的时候。
思绪转了一圈,郑多宝应了一声“是”,便去安排薛恕之事了。
薛恕被个老太监带去了西厂。
西厂厂署位于西安门,与位于东安门的东厂恰好一东一西,遥遥相对。西厂原是孝宗时期为了制衡东厂与锦衣卫所设立,全盛时期,所领缇骑人数要比东厂多一倍,职权比东厂和锦衣卫更大,不仅可侦查臣民言行,对疑犯拘捕用刑,甚至还可不向皇帝奏请,任意逮捕朝臣。1
因为权利过大,孝宗时期出了不少冤假错案,以致民怨沸腾。是以隆丰帝继位之后,便有意削弱了西厂的权利。
到了如今,西厂早不复当初的辉煌,只能在东厂的压制之下苟延残喘。
老太监带着薛恕进了门,就见几个头戴尖帽、身着褐衣、脚上蹬着白皮靴的番役正在院子里吃酒,瞧见来了人,才匆忙收了酒瓶迎上来。
为首的档头认出老太监是东宫之人,面上就带出了几分谄媚“公公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废话少说,听说西厂人手不足,咱家就奉命来给诸位送个人。”他倨傲地仰着下巴,伸手一指边上的薛恕,也不多言“人就交给你了,咱家还有事,就先走一步。”
“公公慢走,我必会将人好好照看着。”档头将他送到门口,之后回转过来,将薛恕上下打量了一番,便啧了一声。
看着就是个硬骨头,多半是在东宫得罪了人,才被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这样的人他见多了。因此也懒得花费力气,随意点了个人带他去领了衣裳分了住处,便不再理会。
反正在这鸟地方待久了,再硬的骨头也得磨软了,都不需得他多做什么。
薛恕沉默地换上番役们统一的褐衣白靴,之后坐在床铺上,便无事可做。
他听着外头传来的喝酒划拳之声,想起了高坐堂上的殷承玉。
那人裹着雪白的狐裘,脸却比狐裘还要白上三分,越发衬得眼瞳乌黑,唇色殷红。端坐在高堂之上,仿佛遥不可及的仙人。
鼻端又浮起清清冷冷的寒梅香气。
薛恕五指张开,虚虚握了握,抿成一道直线的嘴唇向上弯出浅浅弧度。
他不是高不可攀的仙人,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能触手可及。
腊八之后,殷承玉又休养了五六日,风寒方才痊愈。
痊愈之后他也没像从前一样急着去替隆丰帝分忧,只借口还需休养,在慈庆宫闭门不出,不理政务也不见朝臣,每日只按时去弘仁殿听讲,做个安分守己不敢有丝毫僭越的太子。
但他如此安分,隆丰帝却反而急了,派了高贤来东宫探病。
名为探病,不过是催促他回去干活。
送走了高贤,殷承玉端着茶冷笑不语。
他这位父皇,走狗屎运坐上了龙椅,却没什么真才实学,本事不大,又好享乐,偏偏因为孝宗时期诸事,又喜欢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要害他,抢他的皇位。
他一面倚重自己和内阁,朝政能推则推;但一面,却又防着他们。生怕他这个太子等不及他殡天。拾人牙慧玩弄些拙劣的制衡之术,扶持老二和他对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