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是一个多雨的季节。
自前天傍晚开始,一直到今日凌晨,范阳城这淅淅沥沥的小雨,就一直没有断过,且有继续下下去的趋势。
雨如万千条银丝,从空上落下来,屋檐形成一排排水滴,像美丽的珠帘,不间断的打在门前绿色的芭蕉树上。
军府新贵元通幽和李墨鱼,并肩拢袖立在雨檐之下,一个抬头看天,一个垂首望地,都是若有所思,心潮起伏。
“入夏以来,整个辽东阴雨连绵,不少郡县的庄稼禾苗,受了不同程度的涝灾,秋天时节,老百姓的粮食产量又要减产减收了,民务司该未雨绸缪,早作应对之策才是。”长髯飘胸,身量高大,道貌岸然有龙象之气的元通幽,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去年和前年,近邻河北,蝗虫成灾,诸郡县农民颗粒无收,掌权太监蒲花甲不思赈灾筹粮解救百姓于危卵,反而更加肆意的横征暴敛,只弄得河北境内饿殍满地,树皮草根都被饥民啃光挖绝了,很多吃不上饭被逼上绝路的百姓,铤而走险从贼,投身加入了“十二死肖”领导的“白衣没命军”,攻城抢粮,杀官放火,大乱四起。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临省的教训就摆在当前,身为军府委以重任的民务总长,大名士元通幽此次此刻的心情,又怎么能不焦虑呢?
一袭绿衫,五官死板,清瘦不俗的法务司总长李墨鱼,把郁郁的目光,从上空的雨色朦胧收回来:
“昨年我游历天下路过河北,那一年蝗虫泛滥成灾,通蝗过境,遮天蔽日,足月未尽,群蝗所过之处,千里沃土,化为荒芜,万顷嘉禾,颗粒不剩,家禽牲畜,仅余白骨,数百万黎民百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从贼求活者有之,逃荒乞讨者有之,蒲花甲一干监卫阉党,依仗着二皇子皇甫快播在京里给其撑腰,把朝廷下拨的赈灾银粮,全部占为己有中饱私囊,眼睁睁看着治下百姓数万男女老幼饿死,直至今日大河之北,满地白衣,流寇猖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兵变民乱此起彼伏,一发不可收拾!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通幽贤兄,防患于未然,古人诚不欺我,你我和各司同僚,这段时日,恐怕是要加班加点有点忙了。”
拢目瞧着房檐外交织成网的灰蒙蒙雨丝,元通幽换了个话题:
“说件有趣的事儿,二少爷长林公子到了平卢军中,燕霜衣燕总长为了讨好这位小主子,把木寒枭和有信、有义父子兄弟的妻妾女眷,都献给了长林公子侍候生活起居,那木家的媳妇姑嫂,军门大户的内眷姿色身段自然是不会差的,可这长林公子也是个会做人的主儿,对燕总长贿赂献媚一概未收,反而将这四十多名美女艳妇,分别转赠了军府各司的同僚做婢作妾,不说别人,你我就分别收到了两个木家尤物,由此长林公子获得了军府上下一片好评称颂,人气竟然是隐隐凌越在了有军功在身的大公子惊风之上,墨鱼兄,您说有趣不有趣?”
“四十多名美丽动人的年轻女奴,慷他人之慨,年且十岁的长林公子,这一手不但阔绰,也玩的漂亮。”望着雨幕,性格寡欢的李墨鱼牵扯了愁肠:
“自古以来的帝王将相家,因为储位嫡位之争,而发生的兄弟反目、手足相残,屡见不鲜,安爷始终是要一飞冲天称孤道寡的,将来安家这两位公子,说不好也要上演一场同根相煎的戏码呢……”
竖耳倾听着错落有致的雨声,元通幽尨眉一剃:“墨鱼兄,不要忘了,还有一位流火公子呢,这位三公子虽然自幼腿脚有残疾,但安爷做主把他过继给了他最宠爱的小妾芙蓉夫人,似乎也是为流火公子铺好了道路,大家都晓得,安爷是最最疼爱这小儿子的……”
“两位老兄好兴致,大早上在聊些什么呢?独孤来晚了。”
二人正交谈兴起的时候,光头矮小,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的军务司总长独孤不俗,撑着一把雨伞,夹着公文包,像个收电费的,自雨里钻出,笑呵呵的走入滴水檐。
元、李两人素知这位西康胡族同僚,性情古怪,口无遮拦,安爷的家务私事自然不敢让他知道,是以齐齐停顿不说,机智变达的李墨鱼更转口笑问:“独孤兄这几日忙着木家军队扩充改组的事宜,多有辛劳,贪睡起得迟些,也情有苦衷,安爷还没叫起呢,不妨事不妨事。”
独孤不俗五官滑稽的刷卡点了卯,回身跟两位同僚“一”字型站成一排,凝望着屋檐下挂落在眼前的雨线,无声的傲笑:“木家兄弟一死,222、223两个旅团,群龙无首,形如一片散沙,还不是像面团一样,我们军务司想让它圆就圆,想让它扁就扁!”
元通幽目注外界雨雾,声音深沉:“前者吕二先生的221骑兵旅分离出去,立起炉灶,新成立了一个24骑兵师,军府已经花费了不少的钱粮,如今长林公子坐镇平卢,要保住22师的编制框架,又要招募一个新兵旅来补充吕青鸟分家后的空额兵员,这一大笔军费开支,着实让人头疼啊!”
李墨鱼伸出一只五指修长的手掌,接住几个雨滴:“现在安爷的步子迈得太大,处处都要烧钱,哪哪都要花钱,也真够通幽老兄这民务老总劳神费心了!”
独孤不俗神态鄙夷的怪笑两声:“前日听说康夫人又在安爷面前提议,军府六司再增加为八司,新添财务司和礼务司,具体负责军府财政和礼仪,分由大胡商阿卜·乌拜达和如夫人芙蓉忝掌,这个西康女人的手,可是越伸越长了,哼哼!”
军务总长的满腹牢骚,并没有预期得到同僚们的反应,谨言慎行的另外两位总长,都明智的选择了缄默。
独孤不俗有些尴尬,三位军府大吏同时沉默了下来,只听到雨打芭蕉的声响。
直到狼牙卫士康烈豹的声音自司令门内响起:“三位,安爷请您们进来说话!”
雨檐下的三人,闻唤转身,互相之间欠身谦让了一声: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