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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讽(第1页)

在成都平原江川小镇下了车,郑亦梵和来俊臣跟着攘攘人流前行。依山傍水小镇披着金色冬阳,典雅厚朴,古色古香,流淌着深厚的历史沧桑。从小镇望过河岸,是一望无际的辽阔平原,收割后的稻田零散的堆起稻草垛,空置土地长青色的稀疏禾苗。远处几片白色大棚反射着柔和温暖的阳光,给荒野增添了几许生机。

一列火车从原野呼啸而过,烟雾朦胧的大地动摇起来。来俊臣由衷地赞叹,天府之国,沃野千里啊。

郑亦梵在此生活多年,故地重游,没有来俊臣的新鲜感。来俊臣娓娓道出对四川的印象,说是来自于早年嫁到苗家山寨的几位女人,她们逃荒到了偏僻苗寨,遇到适合的人家便留了下来。有一位嫁给他堂叔。叔妈身强体健,手脚麻利,又吃得苦,是社队挣工分的能手。一张嘴巴子叽哩呱啦叫,又甜,特别讨人喜欢。奶奶常说,看你叔妈,嘴巴油得能把麻雀哄下树。在叔妈描述的四川,最深的印象是缺粮,一年中多数时间吃红苕,经常饿得肚皮贴背脊,与课本上的天府之国大相径庭。拥有辽阔丰沃的土地,想必不该饿饭啊。来俊臣感慨道。

郑亦梵对天府之国的历史灾难略知一二,一次是张献忠大开杀戒,造成十空九空,清政府下令湖广填川。第二次灾难是三年自然灾害和“文革”内乱,天府之国粮食被大量征调,百姓无以为食,纷纷逃荒活命。外公所居苗寨也有两位四川妹子嫁入。那是四川妹子第一次离川。第二次是在改革开放之后,四川妹子追求富裕生活离川南下,成为打工妹中的主力军团。

四川妹子性格火辣,敢闯敢干。

郑亦梵说,个人素质虽然有优势,也需要社会大环境好啊。

他这么一说,两人都想到了案件当事人杨丽丽。通过电讯侦测,查到杨丽丽手机最近停留在小镇上。利用关系调查,得知杨丽丽娘家就在江川镇上。他们通过GPS锁定了杨丽丽娘家的准确位置,位于镇尾一座带院子的三层小洋楼。

他们真心感谢信息资讯无比发达的网络时代,大数据给案件调查和侦办提供了无限可能和便利。

按照手机GPS指引,他们穿过小镇,来到一座外墙贴着红色磁砖的洋楼前,房子与周边新建砖房比较,颇有一些年岁。西洋式的风格经典别致,一点也不落伍,昭示着楼房主人曾经的风光。

院子铁栅栏敞开,一位青年女子佝偻着背打理花草。郑亦梵轻咳一声,问:“请问,这是杨丽丽家吗?”

专注于除草的杨丽丽转过身,看见身着检察官服的郑亦梵和来俊臣,一愣一惊,双眼发直,失声叫妈也,扑通跪倒在地。两人赶忙扶起倒地的杨丽丽。响声惊动屋里,一位老妇惊慌跑出,一起把杨丽丽扶到堂屋单人沙发上。

待把杨丽丽安顿好,老妇人正要说感谢,抬头看见他们着装,猛地拍打着大腿,怨责说,你们还来搞哪样?弄得人家破人散,有家难回。

家破人散?两人一头雾水,郑亦梵问,谁家破了,谁人散了?不待老妇人解释,郑亦梵赶紧自我介绍身份和来意。杨丽丽眼皮耷拉,听他们说话的时候,不时转动一下眼珠儿,满是惊惧。

老妇人给他们让了座,抓过一根板凳坐下,抹着泪说,前阵子有警察上门找我女儿女婿,后来我外孙不见了,发动亲戚朋友几百人寻找,没有找到,有人打电话说,孩子在他们手里,只要我们不乱说话,就没事。

绑架?威胁?郑亦梵和来俊臣对视一眼。他们没有料到出现这样的情况。如果意外是因他们而起,那真是天大的罪过。郑亦梵满怀同情地看着杨丽丽,却不知道怎么帮她。她像一只深受惊吓的受伤鸟儿,满脸悲戚绝望,四肢不停地哆嗦战栗。

报警了吗?谁把孩子弄走的,查清了吗?

天知道。老妇人悲愤地说,女婿在想办法,请人到处找,担心丽丽一个人在家不放心,送到这里来了。

郑亦梵第一次面对杨丽丽。清秀女人肤色苍白如纸,几失血色。与印象中热情开朗、精明能干的女老板丝毫沾不上边。他想问几个简单的问题,杨丽丽与他目光一碰,肢体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空气中忽然飘出浓烈的尿膄味。郑亦梵睁大眼睛一看,一股黄色液体从她裤子流下,在地上漫开,宛若一幅地图。

起先老人还没注意,看到杨丽丽裤脚尿液滴哒,嘴里尖叫,娃儿哩,见到官家人吓成这样,到底遭了多大的罪哟。

郑亦梵和来俊臣面面相觑,羞愧难当,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母亲扶杨丽丽进屋去了,郑亦梵看着湿漉漉的沙发,心情沉痛难以自已。上次找不到当事人杨丽丽,现在费尽心机找到了,当事人却变成这番模样,别说问不出什么名堂,就是问出什么,也不是可靠的证据。当初来俊臣曾参与案子审讯,了解情况。他盯着来俊臣,心问,当初究竟采取了什么特殊措施,把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吓成这般模样?

来俊臣避开他目光,苦笑着朝门外抛了个眼神,示意开溜。郑亦梵白了他一眼,心想在这种情景下,怎么好走?

来俊臣起身走到院子里抽烟,郑亦梵在门口找到干净拖把,擦净沙发,又清理地下。老妇人安抚好丽丽,赶紧来抢拖把,说我来,我来,哪能客人拖地。

郑亦梵真诚地向老人道歉,真对不起,我们来找丽丽问一些事,想不到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老妇人叹了一口气,怪不得你们,都是她的命。

是我们工作做得不好。郑亦梵说着,从公文包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信封,组织上对丽丽的事也很关心,领导托我们带点慰问金,不成敬意,请您收下。老妇人客气几句,收下了。郑亦梵交待她照顾好丽丽,告辞离开。

从杨丽丽家出来,两人心情沉重,漫无目的地石板街溜达。车站路口有一辆中巴车叫客,来俊臣问:走?郑亦梵点了一下头。两人钻进车,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

坐车穿过平原,郑亦梵脑海里都是杨丽丽的影像,弄得他十分沮丧。

重庆回南原的火车卧铺车厢空空荡荡,来俊臣一路一言不发。他熟知案情,郑亦梵想和他说些什么。既然他不说话,必然有他不便明说的理由,也就不说。

见到他们,杨丽丽瞬间僵化,像跃入寒池的青蛙,寒战不已。假如把抓腐败分子喻为猫和耗子的游戏,把一只精明开朗的四川耗子吓成那样,猫得多么不同寻常,得玩弄多少手段,才让她见服装而色变,意识失控,屎尿失禁。

案件复杂的关键人物,竟是一位在法理上不完全行为能力人,对于需要将案件过程复盘的他们来说,这是多么令人难堪的事情。对于急切希望澄清事实真相,恢复名誉,重回社会的周至光来说,将是多么绝望的消息。

火车在黑暗深邃的山洞里穿行,郑亦梵也像迷失在黑暗山洞里,四周结满蜘蛛网,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找不到出口和方向。

调查莫名其妙地陷入绝境,并非没有理由。他明显感觉到某种力量在操纵,引导调查进入一个没有出路的沼泽,郑亦梵心理承受着某种强大压力,一遍一遍扪心自问,难道案件复查进入死胡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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