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段将军过目不忘,想来不需要再看了。”禾枷风夷打了个响指,段胥手上的纸条顷刻自焚为落灰。
段胥抿了抿唇,行礼笑道:“多谢国师大人相助。这份礼是您送的还是……”
“老祖宗不关心人间朝局,这礼物是我备的。”
“我与您素无来往,您为何相助?”
竹帘后的人影沉默了一会儿,段胥听见一阵轻微的笑声,国师大人道:“我帮的并不是你。”
“我这个人年少时非常叛逆,对于任何事都喜欢刨根问底,穷追不舍,直至得到答案。老祖宗照顾我的那一阵子,我对她同样有刨根问底的好奇心,某日偷偷寻得了她的一本笔录。”
“那本笔录最初的笔迹并不是她的,而属于前鬼王夫妇——她的父母,前半本记录了她的出生、学语、成长中的种种趣事。到了中间便换了笔迹,口吻也变成了老祖宗自己。想来是前鬼王殿下将这本笔录给了她,由她自己写下去。”
“笔录里所记载的老祖宗和我们认识的这个判若两人。那个名叫贺思慕的姑娘有许多害怕的东西,骄傲也娇气,很擅长耍赖撒娇。她生辰时缠着她的活人母亲给她挑衣服,她母亲说她最适合红色,她便一连做了十几身红色曲裾衣。明明自己根本看不出颜色,却说喜欢。”
“笔录很厚,洋洋洒洒地记录着一些细微的日常,有亲人,有朋友,有爱人。直到有一页写着——父亡,归鬼域。再往后就是一片空白。”
竹帘后禾枷风夷讲述的声音停了停,铃铛声还在慢悠悠地响着,像是一些不安宁又无可奈何的心绪,段胥双手交握,再分开。
“我从前就一直觉得老祖宗很奇怪,又说不出她身上有哪里古怪。看完笔录后我恍然发现,原来她的时间已然停滞,永远停在了三百年前她父亲去世的时刻。她穿着从前最喜欢的衣服,完成着从前她的父母长辈教导她并希望她完成的事情,就连跟我说话时也会说——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像姨夫姨母?多奇怪啊,她分明是见过我的父亲母亲的,却要追溯到二十代之前的祖辈,拿来与我比照。”
“她对这个正在进行中的世界,隐约间生疏、愤怒又无奈。就如同那本戛然而止的笔录一般,从最后一行字写完开始,她不再需要被理解,只需要被畏惧。她把珍贵的人留在了那本笔录封存的过去里,这三百年中,再没有后来者。”
段胥端正地坐在一片夏日明媚的阳光里,水幕在他身后错落地流着,折射出粼粼光芒。那明亮从竹帘的缝隙中落入禾枷风夷的眼睛里,让他将段胥看得分明。
这个小他近十岁的少年眼神专注,仿佛有种无法撼动的笃定,认真地听着他的话。
禾枷风夷笑了笑,他将手帐伸出去挑起了竹帘同段胥对上目光。这时他不再是不可窥视的神的代言者,只是一个推心置腹的普通凡人。
“段将军,无论是作为结咒人还是别的什么,我希望你能让她身上停滞的时间重新流动,这是我帮你的理由。”
段胥望着禾枷风夷,站起身来深深地行了一个礼,以他走进莲生阁以来最诚恳而平和的语调说道:“多谢国师大人,既然如此,舜息确实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鬼王殿下有一个明珠,我和她交换五感便是以明珠为媒,国师大人对此可还了解?”
禾枷风夷笑起来,说道:“那是了解得很啊。”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我想请国师大人,为我写一道符咒。”段胥这样说道。
当段胥揣着符咒走出莲生阁后,禾枷风夷伸了伸懒腰,心道年轻真好,段胥这胆大包天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心气儿,倒是和他年轻时很像。想着想着便看见紫姬走过去把蒲团拿走整整齐齐地垒好,再让童子们把伞落下的水迹擦干净,俨然是容不得半分不整的模样。
禾枷风夷不由叹息,待紫姬沿着台阶走上来,给他送每日例行的汤药时。他接过药碗晃了晃,抬眼看着紫姬。
“其实你没有必要做这些事情,紫姬。”他说道。
紫姬并不说话,美人低眸坐在他面前,肤白胜雪,乌发如丝,可像是个木头人似的。禾枷风夷也早已经习惯了紫姬的寡言少语,只是兀自笑起来:“从前是我年少叛逆,嫉世愤俗。而今我已然放下,你便也回你该回的地方去了。你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你知道我活不长的。”
紫姬终于抬起头看向禾枷风夷,她的眼睛幽深而黑,仿佛触不可及的夜空。她平静地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顿了顿,她简短地说:“吃药。”
禾枷风夷苦笑两声,将药一饮而尽。
这边段胥离了莲生阁,便直奔玉藻楼而去。禾枷风夷给的消息对他们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柳暗花明。
那纸条上的字是——五月春尽,牡丹花落。
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郁妃娘娘钟情于牡丹,圣上曾网罗天下名贵牡丹,种于她的庭院之中,她另有名号为“牡丹美人”。而她的儿子五皇子殿下也子凭母贵,很受皇上喜爱,是朝中太子的有力候选者。
五月和牡丹代指五皇子和郁妃,他们怕是要遭殃了,这可是一件大喜之事,因为郁妃正是兵部尚书孙自安的女儿。而孙自安是马政贪腐案的主谋,郁妃若是倒台他必受牵连,马政贪腐案的调查取证将会容易得多。
第64章禾枷
太元二十五年五月十三,天有异象,荧惑守心。
皇上惊厥晕倒,一日方醒。大国师风夷上表天象意指君侧有极恶之人,祸在后宫,奏请搜宫,上允。搜宫五日,于废井之中搜出数具女尸,郁妃宫中及五皇子殿内搜出人形木偶各三,上有不明咒文,疑为巫蛊咒术。
皇上大怒,将郁妃打入冷宫,五皇子囚禁于广和宫。
五月二十日夜,广和宫内灯光阑珊,五皇子韩明宣的卧房烛火已经熄灭,然而他并未就寝,反而披着衣服走出房门坐在了庭院中,仿佛是在等人。没过多久便见一黑色斗篷的人影从边门进来,走到韩明宣面前就摘下帽子,赫然便是郁妃本人。
郁妃已经近快四十岁,却肤若凝脂仿佛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怨不得皇上偏爱于她恩宠不绝。她咬牙道:“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韩明宣眉头紧锁,说道:“尸体和木偶我都加了障眼术,寻常情况下绝不可能被发现。那国师风夷是什么人?”
“什么人?混吃骗喝的病秧子罢了,仗着清悬大师的引荐在这个国师位置上尸位素餐,没什么真本事。我早就看你这障眼法不牢靠,多少次叮嘱你藏好。事已至此我们怎么办?你那些神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