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王继统的刺激,都已经半年过去了,还没结束吗?
但御书房里,君臣是放松的,而且表情古怪。
那极富仪式感的一跪,竟让此时的君臣感到滑稽。
“朕与众卿有定力,京城官民就会有定力。”中圆殿里,朱厚熜说道,“虽然确实很意外,但现在反倒越来越明显了:那个方沐贤越是刻意做这些,越证明其实并没有已经很强横的勾连。他的目的,只是想制造猜疑混乱。”
疑惑也笼罩在国策大臣们的头上,崔元说道:“寿宁侯急匆匆赶返通州,不用管吗?”
“不用管,他难道敢起事?建昌候不是还在城中吗?”朱厚熜脸色古怪,“先看看这个方沐贤要出首哪些事。”
蒋冕凝重地说:“臣倒是大约有揣测了。连月来看似四处火起,逆贼既然只是希望我大明乱起来,这几桩事自阴谋起,贼子是以阳谋自诩。”
有几人都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后神情复杂地看着皇帝。
“蒋阁老,说说。”
现在大家都在等着骆安那边把方沐贤的自首内容呈过来,但蒋冕一开口,又显得他的呈奏内容根本不重要。
“日精门之事,寿宁侯知或不知,不重要。”蒋冕叹了一口气,“其时陛下不愿继嗣,初次视朝又锋芒毕露,杨阁老哭谏、毛澄贬官为民,君臣似成水火之势。日精门之火发于雷雨之夜,虽可托辞天灾,然既然意不在陛下,自然还是希望朝堂乱起来。观其今日承天门外出首,这贼子本就有死志,根本不怕陛下怒而彻查,只怕是盼着彻查。”
归根结底一句话,张太后身份超然。
“不意陛下极为持重。”毛纪也开了口,“其后慈寿太后面前,晨昏定省无有缺失,朝堂渐趋稳定。然陛下策问富国、钱宁江彬案再起波折、追谥于忠武公、王侍郎于经筵剖讲经义,暗流又起。待到张孚敬南下,陛下令天下官吏论海,贼子又以为觅得良机,借东南偶有因仇因匪杀官之时悍然出手。所凭恃者,是杀官大案不得不查,而东南官绅本就因学问之争、新法之忧、海禁之变而人心惶惶。”
杨廷和无奈地摇头:“朝堂亦如是,东南事起,其时臣等也顾忌重重。贼子以为此乃阳谋,盖因陛下御极以来确实风急雨骤。”
朱厚熜默默地听着。
王佐和张子麟的密报,东南那九起命案中蓄意杀官的几起,从迹象来看确实就像是随机动手,目的只有一个:短期内凑数,显得东南已经要炸了一样。
借新法、海禁以及心学理学之争给东南带来的担忧,挑拨生事。只有这样大规模的杀官,朝廷无论如何不能置之不理。案情很难查,就得查很久。查得越久,神经越紧绷。
“及至今日一经传召,贼子径直挑拨寿宁侯返转通州,再到承天门外出首……”王琼脸色古怪,“这个方沐贤,实在是早存死志,一环扣一环。看来……日精门之事,寿宁侯恐怕真脱不开干系。陛下,难办了。惊弓之鸟,那寿宁侯为活命,恐怕极难轻信,难道调兵捉拿?”
于是纠结点又回来了:张太后身份超然。
“可见德才与地位不相配,危害多大。”
许多人都表情复杂地看着皇帝: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调侃这一点,难道明年选后妃真准备改改祖制?
眼下的事情不够麻烦吗?
朱厚熜笑了笑:“古来刺驾者不知多少,朕既为帝,此生只怕也必然会遇到,不会因此怒极失去理智。但寿宁侯如果真是那般愚蠢,慈寿太后岂能不识大体?许多问题啊,其实往往都要靠坦诚沟通来解决。朕现在虽然还不明白这方沐贤生乱是图什么,但总算知道他并非已经暗中纠集了难以想象的力量,那有什么可怕的?”
顿了顿之后,他严肃了一些:“朕今年登基之后,朝政的新气象可能会令人不安,因此给了贼子机会。但是,只要是朝政有新气象,终归会让一些人不安,终归会损害一些人的利益。如今可喜的是,朕是懂得这一点的,众卿也知道朕确实懂得。之所以显得风急雨骤,无非藩王继统、新旧之际的大背景而已。改元之后,自会渐渐安定下来。”
说完之后,朱厚熜神情略显悲伤:“若无袁师,今日恐怕局面相当不同。”
袁宗皋病重,听到皇帝提起他,杨廷和也沉默了。
如果没有袁宗皋在刑部大堂上以身作保,让王琼等人能够戴罪立功依旧担任九卿,那件事当时就失控了。
而其后如果这个国策会议不能顺利设立,没有国策会议上越来越不同的说话议事风格,中枢的君臣之间会有如今这种状态吗?
这恐怕是那个方沐贤唯一漏算的一点。毕竟国策会议上,许多事情尤其是过程,基本上不出御书房。
中枢不乱,大明就不会真正乱起来。
袁宗皋居功至伟!
与此同时,年少的天子也因为非同一般的气魄,推动了这个局面的形成。
虽然只是暂时的。
毕竟新法还只在广东观望效果,毕竟心学也没有被大肆提倡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