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半夏跟随着何清玄走入MRI机房,只见在巨大的核磁共振仪里躺着一具安静的男性躯体。随着他们的走近,他身下那张窄小的床从环形磁场中被推了出来。罗半夏努力地抹掉眼眶里的泪水,伏在他的胸前,想要看清他的模样。
茂威汀的身上松松垮垮地穿着一件医用病号服,双手双脚都规规矩矩地躺在小床上,脸色显得有些苍白,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出浓重的阴影,干涸的嘴唇紧紧地抿着。
“你看,他没事。”何清玄在耳畔轻声说道。
罗半夏只觉得心痛如绞。他在她的面前一向是倨傲、自信、无所畏惧的,可现在却被她弄得如此憔悴、无助、弱小。是她将他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是她差点亲手害死他。
几乎毫不犹豫地,她抱住他的身体,冲何清玄吼道:“我不许你再研究他,我要带他走。”
“罗警官,你在开玩笑吧?我的研究才刚开始,难道你不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罗半夏紧紧地抱着男人的身躯,“我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
“小夏?你在干什么?”杜文姜和朱建良突然出现在了视野里。见到如此失态的罗半夏,两人脸上神态各异。
“小文……”罗半夏的双颊泛起薄薄的红晕,连忙叫道,“你们来得正好,快帮我把这个男人抬出去。”
这时,怀中的躯体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一个倨傲而冰冷的声音说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走出去。”
在场的人脸上都露出“见了鬼”似的神情。在众目睽睽之下,茂威汀活动了下筋骨,挣开罗半夏呆滞的双臂,轻松地跳下了MRI仪的小床。
这下,罗半夏的两片脸颊红得几乎要烧起来了:他……该不会一直在装睡吧?
“小夏,别管这个人了。我们接到报警,说这里的MRI机房发生了命案。”杜文姜把目光瞥到何清玄的身上,“何大夫,你知道是在哪个机房吗?”
何清玄的目光沉凝,似乎在想着心事。被杜文姜点名之后,他猛地抬起头来,支吾道:“呃,我们这儿……有两个MRI机房。或许是在隔壁吧?”
一行人跟随何清玄来到了隔壁的MRI机房,那里正如清晨的菜市场一般乱成一团。一个戴着中级技师胸牌的男人走过来,对着穿制服的杜文姜和朱建良说道:“两位警官,你们可来了。刚才在为一位患者做MRI扫描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罗半夏冷冷地注视着这个说话的男人。她认识他,不,甚至可以说对他很熟悉,因为警方已经暗中监视这个男人很久了:小平头,戴一副黑框眼镜,说起话来有些娘娘腔,这个男人就是NAA安插在X大附属三院的放射科技师郝邵奇。上次NAA在印尼娑娜岛举办国际学术会议的信息就是从他的电脑中截获的。
杜文姜显然也认出了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意外?”
“一枚钢钉不知怎么被带入了核磁机房,贯穿了患者的身体。目前,患者正在楼下心脏外科抢救呢。”郝邵奇扶了一下黑框眼镜,不疾不徐地说道。
穿体之钉
在郝邵奇的带领下,罗半夏他们走进了发生意外事故的MRI机房。这间屋子跟刚才茂威汀所在机房的布局基本是一样的,房间里空荡荡的,中间是一台巨大的MRI仪。这台仪器从外部看,主要包括了一个装有环形磁场的设备和一张窄小的病床。
铁钉穿体的意外发生之后,受伤的患者被立刻送往楼下心脏外科进行急救。根据外科医生的初步判断,那根铁钉是从左胸下方刺入心脏,然后又从左肩的肩胛骨上方穿出——正好将心脏刺出了个小窟窿。
“出事的这名患者因肺部有结节,来这里做进一步的核磁影像诊断。”郝邵奇介绍道,“但是,他的身体刚被推入MRI仪,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啪’的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仪器。”
郝邵奇说着,引罗半夏他们走到核磁共振仪的背面,指着环形磁场顶部的一处说道:“护士进来查看病人情况时,报告说患者似乎有些不对劲。我赶紧也走进来,看到患者浑身颤抖,气息紊乱,嘴角还渗出血丝。仔细检查了MRI仪,发现有根铁钉击碎了这面镜子,上面有血迹。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根铁钉可能刺伤了患者的身体,于是连忙打电话叫急救。”
他们的判断和反应都很专业,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罗半夏抬头看去,只见磁场内部果然安装了一小块平面镜,已经四分五裂,并且还有一根带血的铁钉紧紧地吸附在镜子后方的磁场壁上。
“这里怎么会有一面镜子?”罗半夏好奇道。
这时,核磁室的另一名年轻技师走了过来,自我介绍叫作石中方,彬彬有礼地说道:“罗警官,这台仪器除了平时用作常规检查外,还承担着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课题的研究任务。这块小镜子是H大心理系的教授用来做fMRI的认知神经科学研究的。”
“对,他们通过镜子,向参与实验的被试者展示一些图片,从而研究人的大脑在看到不同图片时会有什么反应。”何清玄在一旁补充道。
在场的三名警察都听得木愣愣的。倒是无声无息跟着进来的茂威汀,紧紧地盯着那面破碎的镜子,嘴角滑过一抹奇怪的笑。
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杜文姜干咳了一声,煞有介事地问道:“郝医师,听说这MRI机房是严禁携带任何铁磁性物体进入的,为什么会出现一枚铁钉呢?”
郝邵奇摇了摇头,说:“我们也觉得很奇怪,患者进入机房之前都要经过严格的金属筛查。你们刚才也看到了,机房门口还安装了金属探测的安全门。不知道这枚铁钉是怎么被带进来的……”
何清玄眨了眨眼睛,说:“其实这事儿也没准。不管医院再怎么三令五申,总有一些人置若罔闻。据我所知,国内外都发生过很多次因患者带入金属物品,导致MRI仪器损毁或者患者发生意外的情况。去年,在国内一家三甲医院里,一名病患家属不听劝告,偷偷把轮椅推进了核磁机房,结果轮椅撞上了核磁共振仪,造成了很大的损失。”
年轻的石中方医师连连点头道:“是啊。我读到过一篇文献,曾经有人对美国一百台核磁共振仪的安全性进行了调查,发现有百分之二十的设备都发生过这种抛射伤害,甚至还有出现过致人死亡的案例。”
“你们倒是很会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茂威汀冷笑了一声,俯下身去查看小窄床上的痕迹。
因为只是一根铁钉造成的伤口,所以出血量很少。淡黄色的塑料床架上凝固着几处不易察觉的小血点,应该是铁钉穿出人体后,飞向磁体的时候溅洒出来的。
“当时,铁钉击中镜子之后,进入这间机房的只有护士和你们俩吗?”茂威汀回头盯着郝邵奇和石中方问道。
石中方耸了耸肩,坦然道:“不是的。我是负责操纵机器的,没有进入机房。当时是护士任璇璇和郝医师进来的。另外,房间里面还有……”
“患者的妻子也在机房里面,就站在那边——正对着仪器的墙根下。”郝邵奇叹了口气,手指着墙根的位置,颇为无奈地说道。
“什么?机房里为什么会允许家属旁观?难道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辐射伤害吗?”朱建良警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