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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往事（第1页）

几乎所有被抛弃的婴儿多多少少都带有一些天生的缺陷，也许是丑陋的兔唇，萎缩的四肢，又或是注定发育不成正常人的大脑。

很少有父母会遗弃一切健全的漂亮的男婴，但也不是没有，云慕就是一个特例。

不过在七岁之前，他还不叫云慕，叫二七。因为方便记忆，孤儿院就用登记的编号给孩子命名，他编号是二十七，于是就叫二七。

人在幼年时是最容易感到时间漫长的，而孤儿院的时间过得就更加漫长且无尽，二七经常站在院子里，看着围墙和铁门外的天空一点点坠入黄昏，最后被拉入黑暗。被拉入黑暗的指天色，也指他自己。

暮色四合的时候阿姨会敲响挂在大堂门口的铃，这个时候那些有手有脚、有行动能力的孩子们会一涌而来，眼巴巴地看着阿姨端来的食盆。

但这些孩子到底是少数，阿姨也没有太多心思去给他们作什么饭前发言，扔下饭盆就匆匆赶去厨房端第二份，这份就要送去宿舍里那些只能坐着或躺着的孩子。

没了大人在场，孩子们立刻就喧闹起来，推推搡搡地去饭盆里舀自己的那一份饭。这个时候二七不会跟他们抢，他在旁边静静站一阵子，等所有孩子都散去之后再去刮掉饭盆里最后一点残羹。

即使是这样，只要他稍稍不小心，也会有孩子故意上前来打翻他的餐盘，盘子碎裂，食物散落一地，然后被回来的阿姨一顿责骂。

这也是有原因的，这些孩子当中有脑子不太好使的痴呆儿，有脾气暴躁的人格障碍，有各色各样的缺陷。

这些缺陷很大一部分是父母抛弃他们的主因，而在这些缺陷的痛苦下，这些孩子很容易形成一个稳固的相互照料的团体，而毫无缺陷、甚至有点聪明过头的二七就自然而然地承受了更多的嫉妒和敌意。

因此自从记事以来，整个孤儿院都在向二七传达一个信息，那就是他区别于其他人，是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存在。

且不提健全的身体，从最初表现出超乎正常孩子水平的智力和理解力开始，事情就开始不是那么回事了。

上课的时候老师谆谆善诱，用一种慢到极致耐心到极致的方式，来教会天生智力残障的孩子最为简单的事情。

最初二七还不能理解出格代表的是什么，总是兴致勃勃地在老师提出简单问题后迅速作答，相比起教室里其他孩子，他显得出挑但又可恨。

为什么大家都没有的东西，他能够轻易拥有呢？

一间宿舍里睡着十几个孩子，其中有一多半都是不良于行的残障儿。虽然各有各的不便和缺陷，但这些孩子们渐渐形成了一个共识，就是用嫉妒来将恶意和敌意全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使得其他人就更加团结一致。

二七每次走近宿舍，所有孩子们的目光就齐刷刷地落到了他身上，带着各式各样的敌意，一直看到他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孩子们天生就明白什么样的话最为恶毒，而年幼的时候也不会考虑其中的后果很影响，于是有了试验恶意的对象就辱骂得格外带劲。

二七最初还会反驳，试图用自己更丰富的语言库回应这些辱骂。但后来他发现这是不管用的，这些孩子们没有利害的本领，却能够极度耐心地把一句骂人话在他耳边重复几十几百遍，重复几天几个月。

到后来二七就懒得回应了，每天假装充耳不闻，躲进被子里逼自己睡觉。

之后他被其它孩子合力推进黑漆漆的仓库里，门在外面被锁上了，他在里面呆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被阿姨点名时才发现不见了，找了一上午才在仓库里找到他。

那个时候他四岁，提前明白了过分出挑带来的危害。

在一个畸形的环境里，出挑和优秀除了带来数不清的嫉恨和排挤，其它的好处近乎没有。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他开始学习缄口不言，藏起了自己身上格格不入的锋芒。

孤儿院里偶尔会有来做义工的大学生，也会有无子女的夫妇来物色领养对象。

这些外人的到来总是意味着孩子们能够得到新的玩具或者晚餐吃得更好一些，于是这个时候孩子们就会倾尽全力去讨人喜欢，为了拿到一个新的玩具，或者是一份被领养离开这个孤儿院的资格。

义工们可能会在看到残障的孩子之后动些恻隐之心，短暂地哭上一场，但最终比起性格古怪又脑子有病的孩子，他们还是会更喜欢寡言听话又漂亮的健全小男孩。有些母性过剩的女大学生还会特地塞给二七一份特殊的小礼物，众目睽睽之下，二七感受不到这些小礼物里的喜爱和温暖，只觉得沉重得难以承受，其他孩子嫉妒的目光如影随形，几乎要把他灼烧出无数个血洞来。

于是这些代表着特殊的小礼物，最终都被二七亲手撕碎，或者被其他孩子扔进了厨房的灶火里。

孤儿院里来过不少没有子女的夫妇，又或者是符合领养规定条件的单身男女，想要在这里领养一个可怜的孩子。

但愿意领养身体有缺陷孩子的家庭毕竟是少数，大人们也自然而然地更愿意选择无病无灾也听话懂事的孩子，来当做自家的孩子养大，然后指望他能够在养父母年老后给予一定的支持。

而这个时候二七是最有希望被挑走的，他也无数次想过能够离开这个孤儿院，但其他孩子也很清楚这一点，故意将他锁在厕所里不让他出去见领养人，或者是故意做些事情让他得不到领养人的喜欢。

时间长了以后二七也再懒得反抗，也不再如最初那样渴望被领走。削减期望值，于是就不会有难以接受的失望。

他印象里最深的还是在六岁那次，他真的差点就被一对夫妇领走了。

按照孤儿院登记的日期，那天正好是二七的六岁生日。但是这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阿姨不会特地给他过一个毫无意义的生日，孩子们也不会给他什么衷心的祝福，还是照旧在听说领养人进入孤儿院之后，七手八脚地把二七锁进了走廊尽头的仓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