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逢渠不是不信这世上有绝对的君子,他只是不相信这样的君子会出现在权力旋涡的中心。
陆逢渠自认生有一副硬骨头,认定的道理和原则,无论是谁都无法动摇他。他也素来不怕得罪人,当年征讨白阙十六部,玄机台四大军师、朝廷六大将军纷纷主和,唯有他一力主战,态度之强硬,几乎把大昭的武将得罪干净了。
可即便这样,在儿女姻缘、人情往来上,他也不得不做出妥协。
因为这就是朝堂,朝堂如大泽,水至清则无鱼。
魏展竟能把自己撇得这样干净?他不信。
而且,魏展的身世也一直语焉不详。朝堂众人只知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被当今陛下教养长大。但其母何人,有无兄弟姐妹,都是一片空白。
皇室任免亲族,最重血脉纯净。莫说帝王,就是王爷公侯家添丁,都恨不得将其母族往上查个三五代。魏展这般,实属罕见。
魏展表面上是一池清泉,实则是一汪墨一样黑的深潭,看不清,陆逢渠从不与自己看不清的人亲近。
陆逢渠此时躺在魏骋身侧,认真问道:“和亲之事,殿下可否劝陛下暂且搁置?不用太久,拖个两年就好。”
陆逢渠这样说,是因为他前世同白阙交手过,自然知道白阙十六部后来敢大举进犯中原是凭借了什么。
因为他们得了一位极有野心、也称得上厉害的大汗——阿骨钦。
只是阿骨钦如今此时,还只是王帐之下一个不得宠的妃妾之子。
五年之后,他会逼宫,手刃亲父,成为白阙十六部新一任掌权者,也成为陆逢渠在沙场上,第一个看得入眼的对手。
有了前世的经验,陆逢渠有信心能挑选并培养一批人,随他潜入白阙,了结阿骨钦。
但他需要时间,培养刺客和斥候不能耽误他在琅园和玄机台既定的差事,只能用闲暇时间做。粗略算来,一年太短,两年足够。
只不过这番打算起于轮回,自然不能对太子坦陈。
魏骋听了陆逢渠这个要求,未免觉得难办:“你说得倒是容易。白阙蛮夷,什么下作手段使不出来?时间是咱们要了他们就能给吗?”
陆逢渠:“若我们许以重利呢?”
魏骋:“国库如今并不丰盈,旱灾刚过,西北民生凋敝,灾后安民这项差事并非一蹴而就,是要数以年计的。”
陆逢渠:“谁说要从国库出这笔钱了?”
魏骋歪头看一眼陆逢渠,见他眼中闪烁着光晕,蓦地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
陆逢渠:“公主的确受百姓奉养,但我朝公主统共才四位,景和公主景乐公主素来节俭,三公主四公主还是垂髫孩童,供奉享得再多也是有限。宗室、公侯、世家……百姓们的辛苦劳作,大都换做了他们世袭的富贵,这些人才最应该为国效力,回护百姓。将军力所不殆,就要葬送公主,还要告诉她们,这是你们应该做的,没有这样的道理。给这些豪门两个选择,要么和亲的女儿从你们自己家出,要么拿钱出来,肉割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便知道疼了。”
魏骋对陆逢渠这个想法极为赞赏:“没错。另外,我朝封爵条件严苛四海皆知。大昭的义商若有能为国捐银者,谁捐得最多,可以给个爵位,这样一来,想必会有不少商贾支援国库。”
陆逢渠闻言微笑点头,魏骋也十分激动。
然则俩人兴奋了一会儿,就觉得此时的场景十分……十分诡异。
他们俩现下的姿势是同枕一席,侧身相对,眉目含笑,凝望彼此……
看久了,双方都有点恶心。
魏骋先撑不住了,他抱着枕头翻身下来,满脸嫌弃看着陆逢渠:“你自己睡吧,我去睡厢房。”
走到门口他又不甘心,回头愤愤指着陆逢渠的鼻子:“我堂堂东宫太子竟把自己的床榻让给你然后我自己去睡厢房!史官要是知道我这般懦弱定会死谏灭你九族!”
魏骋将身上的被子好好理了理,无所谓地说道:“这么丢人的事,殿下竟会让史官知道?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陆某佩服。”
“啪!”魏骋狠狠摔门而去。
陆逢渠笑了。
魏骋,前世我英年战死,朝中可还有逐鹿北境的战将吗?后来的你,可有遗憾吗?
今生,我们一起缔造一个盛世吧——一个属于我们的盛世、属于天下人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