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光线更暗,她甚至都不敢随便眨眼睛,生怕一不小心就要暗涌而出。
董绪是林疆对她保留的唯一一个秘密。
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林疆的自尊心有多强。
他不让她知道,从此她就再也不去过问。
其实不是不问,而是不敢。
“我开始变得无聊,有时候我看着泥块里的一条蚯蚓我都能看上一整天。等到第五年,有一天我突然就想开了。我怀念大都市的灯红酒绿,我开始想念远方的呼朋唤友前拥后簇。他们说得对,基。佬不会有真爱的,顶多是一时的义气仗言,听说我的父母还认了个干儿子备着给他们养老送终,他们就等着我回去认错,等着看我的笑话,等着让我屈服承认自己的失误。可是我怎么会,我熬不下去也不会回去。我已经回不到我家人朋友的圈子里了,我熬不下去了,可是我已经无处可去无路可走。”董绪说到末了,突然掐断烟头,起身。
“所以你开始吸毒,尝试去转移你无人倾诉的痛苦。”她的嗓音发抖,其实并无苛责之意。
“那又如何,我改变不了他人的决定,但是至少有权利作践我自己的人生。六年前我反正已经作践过一次,再多作践几次也无所谓。”他冷笑一声,坦然承认。
“那你怎么会和包鼎的文物贩有牵连?”
“我的心脏肥大症状已经越来越严重,指不定哪一天就挂了,他还捧着他的一堆军功章,我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那我得有多亏啊。既然我毁不了他,那我去毁我自己总可以吧?你说是不是?”他轻巧应道,全然没有觉得哪里有不妥之处。
“我哥有东西留给你。”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重新登陆进去林疆的私人邮箱,果然一进去就是林疆发给他自己的一封邮件,还是未读状态,显示有音频附件。
邮件标题是董绪收三个字。
在此之前,她尊重林疆的意愿,并没有擅自先听他特意录给董绪的内容。
借着点手机屏幕的光亮,她看到董绪脸上的神色,克制还是期待,她看不懂,她只希望林疆留给他的录音会让董绪从他自己的牢笼里走出来。
董绪没有做声。
林简在他面前把那封邮件点开,里面没有正文,只有一个单独的mp3格式的附件,她点了播放。
“绪,你应该没机会听到这些,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和你唠叨几句。你家人有心脏病史,现在想想,我很担心你会不会不适应那里的高原气候,我查过很多高原心脏病的资料,但愿你不会得这病。”林疆的声音向来有磁性,只不过录音里的他嗓音沙哑,仔细听去,其实是有些吃力的。
林简余光看了下邮件发送的日期,都已经是两年前的日期了,那会警方出了纰漏和毒贩起了正面枪战,林疆混乱中去救人被警方自己的炮弹气浪震到,无数弹片嵌入身上,听力受损到差点失聪。也正因为如此,他伤后康复大半回去后终于成为大毒枭的亲信。
能够捡回一命,纯属侥幸还有他自己异于常人坚强的意志力,这是主治医生的原话。
“我一切都好,你——现在还好吗?”空荡荡的厂房里,林疆的声音继续在夜色中响起,他的嗓音有些发抖,随即有啪嗒声响响起,大概是打火机的声音。
林简才听到这句,一直强忍的暗涌终于决堤。林疆那会休克后整整抢救了一天一夜,又在icu病房里观察了好几天后才转回普通病房,那时她正好是大三的下学期,同学都开始忙着准备考研考公务员实习找工作,而她每天都是胆战心惊的守在医院里,那阵子是林简印象里最晦暗的一段时光,好在有惊无险。
这段录音估计是林疆醒来后趁着无人时在医院里偷偷录下来的。
大概是这句终于触到董绪的心头深处,他抬手去拿她的手机,甚至于把她的手机屏幕紧紧贴在他自己的脸面上,仿佛这样才能够离那个声音会更近一些。
然而,持续安静。
继续等待,继续安静,安静到林简都以为林疆已经结束这段录音了。
董绪也是。
他把手机从他自己紧贴的脸面上缓缓拿开,是准备要递手机给回林简,整个人相比之前平和许多。
“绪,对不起,这身警服穿的时间越久,我就越没有勇气去找你。任何一个行业的人都有自由选择爱人的权利,同性异性都可以,但是警察不行。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厌憎那些军功章,它们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每当我想要不管不顾地动身去找你,它们都会跳出来在我耳边叫嚣着,我不能因为个人私事让警察的形象受到非议。我是个懦夫,只要我身上穿着警服一天,我就过不了我自己心里这一关,我放弃了,对不起。”
最后一句对不起响起,林疆的声音戛然而止。
啪嗒的清脆声响传来,董绪已然把她的手机砸在地上,力道重的手机屏幕和底座四分五裂,“我就知道,他早就反悔了,还真被我家人说中,我的行为果然是可笑至极,我他妈的居然犯蠢跑到杳无人烟的边疆等了他六年。六年是什么概念你知道吗?我每晚入睡都要数着窗外高原的风,风声变大变响,我就会在想,林疆会不会突然跑到我面前给我个惊喜!基佬怎么了,基佬难道就不是人吗?基佬就不配爱人和得到爱吗?”他朝她怒吼,声嘶力竭,像头随时都会暴怒失控的烈狮。
林简杵在原地,她不知道林疆原来早就打定了这样的主意,怪不得这么多年下来,她明着暗着表示自己已经可以自立,她可以把自己照顾的很好,甚至于身体力行的让他放心,可是林疆一直迟迟没有动身去找董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