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五年,六月。
这场风波正在以我所不能控制的速度不断发酵。局势变化之快,远远超出了我的意料。
周望安收到苏红袖报信之后,愤而提剑,带领龙虎帮众人杀向往生堂总部。与此同时,司徒清尘在我离开南华山以后,出人意料地向何白旗寄去质问帖,要求何白旗赔偿南华派各项损失共计白银三万两,否则将带南华派三百弟子亲赴往生堂讨要。
白银三万两。司徒清尘可谓是狮子大开口,借翻印书册之事,讹诈往生堂,来弥补他证道记被封的损失。
被龙虎帮与南华派逼得走投无路的何白旗,携往生堂百余众赴福建,投靠了管天下。虽然,往生堂的名号依旧存在于江湖之上,但却已然成了管天下手下的一个分支,名存实亡。
阔刀门的陈大刀,汀泉派的伍黑龙一直是管天下强有力的支持者。四大门派组成了牢不可破的联盟,他们口号一致,便是要废除武林盟,重振江湖。
同是这一年六月,闷热的夏天来得比往些年更早了一些。
福建、江西两路遭遇旱灾,春播一场,尚未等到收获,便已有大片大片的作物旱死在田野里。这个提前而来的夏天过后,大地将一片苍凉,注定颗粒无收。
大量的难民涌上街头,一场潜藏危机已经在悄然之间开始酝酿开来。
我和李小谦路过闽赣交接的小镇时,曾看到数以千计的难民如蚁群一般涌动在荒凉的官道上,他们衣衫褴褛,脸上被灰黑的泥土覆盖,看不清表情,却能看到一双双绝望的眼睛里透着对这个世道刻骨的仇恨。
我在路旁驻足观望时,一个步履蹒跚的少年从我身边走过,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他披散着长发,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面庞并不肮脏,五官清晰可认,剑眉星目,英气非凡,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丑陋之人。只是自言自语的同时让我觉得他的面目有点狰狞。他从人群之中蹒跚走过,瘦弱的身躯在干燥的风中尤显的可怜。
当走到我身边时,他无意地看了我一眼,发现我正在看着他,目光停滞了片刻。他的眼珠里闪的死亡的灰色,让我心头剧烈的一震。还未等我作出任何反应,他又低下头,把地上的一根断枝踢了又踢,忽然像孩子般开心的大笑,然后脚步蹒跚地继续朝前走。
可怜的少年,他孤零零的背影,让我想到了初下雁荡山时的自己。不知他这一生是否能够有如我一般的命运,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成为这个武林的盟主。
“让道,让道!他娘的,都滚远点!”远处传来粗犷而粗鲁的叫喊声。我回头去看,一队车马拉着不知是何物的东西,被棕绿色粗布盖得严严实实。车辕滚过地面,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印子,看得出马车上物品的沉重。
“他娘的,你没长耳朵吗?滚开!”车队行到我跟前,一个黑脸发猩,满脸髭蚺的汉子,瞪着牛铃般大小的眼睛正扬手冲我叫骂。
我一阵愤怒,挺身说道:“我是武林盟主,说话客气一些!”
那汉子回头与同伴交流一番眼神,一咧嘴,一群人登时笑得前仰后合。
“武林盟主是什么鸟蛋?!”那汉子喊着,一只手指着马车上飘扬的旗子,说道,“看不到这是官道的车马么?给老子滚远点,不然治你个阻碍公务之罪!”
我看着马车上飘扬的旗子,一个硕大的“官”字随风摇摆,威武尽显。
“你们运得什么?”我一时好奇那些马车上沉重的物品,开口问道。
那些人忽然变得异常紧张,警惕地盯着我,还有几个人手掌悄然间攥住了腰间的佩刀。
李小谦拉着我向后退了两步,轻声说道:“民不与官斗,我们还有事要做,别惹不必要的是非。”
我点了点头,正要向一旁躲避,不料我身子一动,对面一人竟“哇”地一声叫喊,同时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刀光一晃,割断了马车上刹紧的绳索。
“嘣”的一声。如琴瑟断弦之声,几道绳索向回一抽。棕绿色帆布之下,滚下几匹麻袋。其中一匹麻袋重重砸在地上,束口蹦来,白花花的米粒登时涌出,铺了一地。
“他娘的,你干什么?!”带头的汉子惊恐地骂着。
“粮食!”人群中不知谁高喊了一声,如同引信的一把火,瞬间燃爆了全场。
押车的几名壮汉还未来得及反应,夹道停滞的难民已像沸腾的米粥一样涌了过来。
“后退!都他娘的后退!这是官粮,这是……”带头的汉子话都没有说完,已有数十名难民爬上沉重的马车。一匹又一匹麻袋从马车上滚落。拉车的马被难民吓得不安地颠着蹄子,扬头长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