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目光炯炯地看着张安世,眸光显得越发的亮,口里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张安世道:“除此之外,钱庄这边,有了足够的信用,便可以借此铺至天下所有州县。臣甚至已让一批人,往安南进行试点。不只如此,有了如此多的资金可以调用,将来朝廷遇到了大事,也可向钱庄告借,渡过难关。”
朱棣对于张安世这后面的话,显得十分意外,皱眉道:“朝廷办事,也要向钱庄借钱?”
张安世道:“这是规矩,陛下可想过,为何大明宝钞最终沦为如今的境地吗?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滥发无度。这天底下的所有资金,都不是凭空来的,它有源头。所以一切的出借和收纳,钱庄的本质上只是一个工具。工具用的好,则利国利民,而一旦没有节制,则非要天下大乱不可。”
“再者说了,这钱庄的钱,借给了朝廷,若是朝廷胡乱花了去,这不还等于是陛下开的这个钱庄,向天下的臣民们借债,背负了债款,然后送给了国库吗?如此一来,受益的是朝廷,吃亏的是天下百姓和陛下啊。”
这一下子,就将事情的本质点出来了,朱棣本就是一个有远见的人,很是认同地道:“所言甚是,朕竟没有想通这个关节。”
张安世又道:“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依靠吸储,得了如此多的资金,那么陛下……就可以以钱庄为工具,为将来的发放新的宝钞做准备了。”
朱棣凝视着张安世:“新宝钞?”
张安世点头:“对,只是这新宝钞,却不能再靠宝钞司来发放。”
这大明宝钞说来可笑,是内廷十二监下辖的宝钞司来印发的,一群宦官,自己发着玩,拿出去流通,说实话,大明宝钞能坚持到洪武末年才开始大规模的贬值,已算是太祖高皇帝足够铁腕了。换做其他皇帝,只怕不出三年就要出事。
在朱棣期许的目光下,张安世接着道:“新的宝钞发钞,必须得以金银为储备金,也就是,要确保发出去的钞,可随时在钱庄兑换出金银。只有这样,它才具备了流通的资格。”
朱棣若有所思:“你拟一个章程来,朕细细的看看。”
说罢,朱棣便大笑着道:“这样看来,这钱庄实在是一箭三雕,好的很。”
张安世心里却想,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他没有说呢。
正规钱庄的出现,若是真的能够推广到全天下州府的话,那么整个社会形态,就都会发生根本的改变。
从前张安世一直弄不明白,为何古代的地主或者士绅们,不愿意将资金投入到生产活动,或者是其他的商业活动中。
如果说只是单纯的商贾低贱,这显然是说不通的,因为人性本就贪婪,有利可图,难道就没有人靠这个牟利?
后世总是说哪里哪里出现了资本主义的萌芽,可实际上,这萌芽永远都只是萌芽,无论如何也长不出参天大树。
直到张安世真正来到这个世界,了解了这个时代的情况之后,这才知道,自己上一世的所有印象,统统都被颠覆了。
人们对于地主和士绅的盈利,用的恰恰是后世人的思维方式去思考问题。
认为他们只是靠天吃饭,而且农业的收益率极低。
理论上而言,确实是的,可种地能挣多少钱?
实际情况,绝大多数的大地主和大士绅们,其实压根就不靠种地盈利。
你以为他们平日里苦哈哈的靠那点庄稼地,实际上……他们的利润,其实远远超出了商业所带来的利润,而且还旱涝保收。
家里有大量的土地,就可提供一个安稳的环境给子弟们读书,读书之后,考功名,哪怕考的不是进士,即便是一个秀才,在本乡,其实已经算是人上人了。
丰年的时候,可以大量地囤积粮食。
而到了灾年,就大量的以低得令人发指的价格收购更多的土地。
不只如此,还可垄断本乡、本村的保长、甲长的名额,如此,就有了代县里征税和决定谁来服徭役的特权。
每年大量将钱粮借出去,一年的利润,至少在五成以上。
五成是什么概念?那就是十两银子,你只需躺在家,两三年之后,就可得到二十两纹银。
通过出借钱粮,等到连年大灾的时候,不但可以囤货居奇,将重要的粮食、布匹捂在手里,牟取更多的暴利之外。更是通过债务,控制那些灾荒中流离失所的百姓。
表面上,法令不可蓄奴,可在人要饿死的时候,哪怕一文钱不出,给他一天两顿馊饭,让对方为你当牛做马,人家也要跪下给你磕头,对你感恩戴德。
所以传统印象中,地主和士绅是靠天吃饭,农业的利润微薄,其实根本是假象,对于农户和佃农而言,确实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