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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余波（第1页）

慕容嫣嫣哪里知道徐敏达是什么人？她总共也就见过徐敏达两面，仅仅是知道徐敏达这个名字而已。

慕容嫣嫣一个闺阁弱女，就算是知道了徐敏达的名字，也无从打探他的身份。而且就是这两面之缘，徐敏达的心思也明显都不在自己身上，慕容嫣嫣不可抑制地又想起了在东庆寺悬崖之上，徐敏达看向大姐姐的眼神——那样的眼神，恐怕慕容嫣嫣一辈子也忘不掉了——要是徐敏达也能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慕容嫣嫣觉得自己即便是立时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只是，那个人要怎么样才能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呢？

想到这个，慕容嫣嫣就有些失落，闷闷地答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就喜欢上了人家？”张氏气得脸都青了，简直恨不得一把抓住这个不省心的丫头塞回肚子里面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慕容嫣嫣其实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就像着了魔一样？第一眼见到徐敏达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后面一次见面，明明知道徐敏达喜欢的是大姐姐，但是那个人就像是在自己脑海里面生了根一样，挥之不去。

张姨娘见女儿这副茫然懵懂的样子，心里虽然生气，却也没太当回事：少女怀春，总是有的，不过是什么时候看见了一个俊俏儿郎就上了心，女儿连别人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可见他们之间是没有什么牵扯的——这样的心动，来得快，去得也快。

张姨娘不信徐家那么大好的条件摆在眼前，嫣姐儿能不心动？张氏不信自己不能把慕容嫣嫣给掰过来，便劝道：“我的儿！那徐家有多少好处，你看不见么？那徐公子长得这般俊俏，将来又有定武侯的爵位等着他继承，还是什么大儒的徒弟，这般人物要是给我儿做了夫婿，岂不正是天作之合？”

在张氏眼中，徐子晋唯一一处不好，便是体弱。不过也没什么，只是体弱而已，又不是重病缠身、马上就要死了。但是他是定武侯唯一的儿子，将来一个爵位是妥妥跑不了的，他又体弱无法上前线打仗，这弱点对常常要独守空闺的武将家眷来说，反而变成了长处。

慕容嫣嫣僵着一张脸，不快道：“那徐家有什么好处，跟我有什么相干？”

张氏嗔着拍了女儿一下：“二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的破落户，她们能看上徐大公子，凭什么我的姐儿不能？！”

慕容嫣嫣闻言，“噌”地就站了起来，她本就对什么侯爵府的大公子无意，现在张姨娘又把她跟二房那一家子丢人的人相比较，慕容嫣嫣一下子就恼了：“娘，您胡说些什么呀？！且不说我根本不喜欢什么徐大公子，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倾慕人家，又能怎么样？！徐大公子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人家可看不上我！”

慕容嫣嫣情急之下说的这句话，把张氏的最后一块遮羞布撕开了，让她为人妾室的事实赤裸裸地显现了出来。被亲生女儿这样打脸，张氏面色青白，捂着胸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徐子晋与慕容嫣嫣身份的差距不啻于云泥之别，嫣姐儿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张姨娘活了这么大岁数能不明白么？不过是贪心所致，别有所图罢了——慕容丞相动了要娶正妻的心思之后，张姨娘看着自己在相府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才会在嫣姐儿的亲事上动了心思——嫣姐儿要是许了个好人家，自己在相府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更深想一层，伯哥儿现在有求于那徐大公子，要是嫣姐儿嫁了过去，也算是给伯哥儿铺路了。

至于徐子晋与嫣姐儿的身份差距，在张氏眼中，还真没有那么严重——她当年不也是以商人之女的身份进了当时名动崇都的慕容府么？张氏算盘打得精，却忽略了她当年可是以妾的身份一顶小轿抬进慕容府的，要是娶做正妻，你看慕容睿愿不愿意？

不管张氏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忽略了这一点，现在就算是嫣姐儿不愿意，张氏也要逼上一逼，不过怎么让女儿松口就要费一番功夫了。这样想着，张氏计上心头，眼眶立时就红了，用帕子捂了脸，哀怨道：“……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做姨娘的，身份下贱，连累了姐儿，姐儿要是托生在太太的肚子里面，哪会考虑这样的事情？相府的嫡女，自然是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就能嫁给什么样的人……”

“……”其实刚才那句话一出口，慕容嫣嫣就已经后悔了，她知道自己口无遮拦，说错了话，伤了姨娘的心。可是覆水难收，话已出口，再也收不回来。

慕容嫣嫣有心说两句话服软，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转圜，只能干巴巴地说道：“是嫣姐儿错了，娘您别往心里去……刚才我太着急了……”

张氏有意让嫣姐儿愧疚，哪会这样容易就放过她？捏着帕子，不依不饶：“就是着急才能显出真心来！二小姐哪里错了？我看二小姐的话一字一句都对得很呢！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竟然会嫌弃我，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啊？！呜呜呜……”

慕容嫣嫣听着母亲叫自己“二小姐”，看着她装模作样地捂了脸哭，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慕容嫣嫣知道，张姨娘现在的眼泪，不是真的——每次但凡自己有一星半点不如娘亲的意了，娘亲就会把这样的话搬出来，自怨自艾一番，说到伤心处还会掉上几滴眼泪。

一开始，慕容嫣嫣还会满怀愧疚地跟张氏解释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她怎么会嫌弃自己的生母呢？

可是张氏动不动就把这样的话搬出来，车轱辘话来回来去地说，到底是真的因为自己妾室的身份伤心？还是只是在逼迫慕容嫣嫣听她的话？

有脑子的人，一想便知。

十三岁的少女，面对自己的生身母亲，头一次满心无力的凄凉。

人的天性，有意无意地都会把自己跟别人作对比，慕容嫣嫣也不例外。她脑子里面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张氏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也想起了张氏在弟弟慕容伯嘉面前的样子，两厢对比，判若两人：在自己面前，张氏是独断的，说一不二；在弟弟面前，张氏是讨好的、卑下的，事事都遵从弟弟的意愿。

慕容嫣嫣从来没觉得做女孩儿有什么不好，但是在这一刻，慕容嫣嫣深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娃？要是自己是男孩儿，能像弟弟一样成为张氏下半生的倚靠，娘亲对自己会不会就会好一些？是不是就不会事事都按照她的想法约束自己？

“我在娘眼中究竟是什么呢？她真的在意我么？如果在意，为什么但凡有一点不如意就要用这样的话来压我？如果不在意……”慕容嫣嫣不愿意再想下去。慕容嫣嫣也是一个完整的、有自我意识的人，她不是一尊任人摆布的玩偶，她也想按照自己的想法，选择自己想走的路——哪怕摔得遍体鳞伤，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自己的人生啊。

慕容嫣嫣暗自攥紧了拳头，指甲掐到了掌心的肉里，只有借助这样尖锐的疼痛，慕容嫣嫣才能抑制住自己野草一样疯长的、想与张氏对峙的念头。

而张姨娘却只顾装腔作势地假哭，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反常之处。她见慕容嫣嫣迟迟不来安慰自己，疑惑地抬起了头，却看到女儿那双漆黑的眼睛正带着不明的情绪，在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慕容嫣嫣其实长得更像母亲，五官都能找出张氏的影子，唯独一双眼睛，跟她的父亲慕容睿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样。每当慕容嫣嫣这样盯着自己的时候，张氏就仿佛看到了丈夫在皱着眉不悦地看着自己。

张氏不喜地皱了眉，下意识地加大了音量，仿佛这样就可以给自己壮胆一样：“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为你打算将来，还有错了么？！”

慕容嫣嫣心中沸腾着那么多的话，可是她到底还是没有勇气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十三岁的少女，仿佛已经知道要是自己问出那些问题，张氏的回答会是什么，因为失望过太多次了，所以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了。

就这样吧，就这样维持表面上的平静吧，就这样被母慈子孝的假象继续蒙蔽着吧，只要不捅破那层窗户纸，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下去。没什么不好的，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只是自己的心，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慕容嫣嫣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上鼻子，心中又酸又涩，几乎要忍不住地哭出来了。可是这个时候，慕容嫣嫣却格外不愿意在张氏面前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