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次间南炕上,苏太后正病歪歪地靠坐在窗下。
她穿了一身月白的夹袍,鬓发高挽,带了一支赤金的孔雀钿,流苏颤巍巍坠着,闪着细碎的流光。
苏太后也如寻常病号那般,在额头上勒着明黄的锦缎抹额,当中缀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珍珠,于暗处熠熠生辉。
富贵逼人,不过如此。
小翘儿依着礼数,上前蹲了一福。
苏太后满眼心疼,挣扎着坐起身,冲她不停招手,嘴里喃喃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快过来坐,别在意那些虚礼了。”
待小翘儿走上前来,太后一把拉住她的手,慈爱地拍了两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
她先是捏住小翘儿的下巴,盯着她的小脸儿瞧了好一会儿,才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随后把小翘儿的小手托在她的掌心,重重拍了几下,劫后余生一般感叹道:“前些日子听说你犯了旧疾,又是咳喘又是起疹子,我这心里也跟猫爪狗挠一般不安稳。
本想过去瞧你的,那么巧我竟然也犯了病,天旋地转,脑袋里跟住进去一个三太子一样,在里边翻江倒海,搅得脑仁疼。再后来竟然起不了床了。眼下瞧你大好,我这心里也算放下一块大石头了。”
苏太后这话说得亲热,要让外人听到,必定感慨她对小翘儿的宠爱。
苏叶捧了托盘过来上茶,也附和道:“老佛爷病中也常念叨公主您呢,只是想归想,却不敢差人到寿安宫去瞧你,生怕你知道了她的病心里起急,再加重了病症。”
有了苏叶敲边鼓,太后老佛爷越发露出慈爱神情,跟观音菩萨上身似的。
主仆俩甜言蜜语说着,要是寻常老实的人,自然也就信了。
偏小翘儿是个机灵的,耳朵里听着她们抹了蜜一般的话,心里却有一把算盘。
她笑了笑,关切道:“皇嫂看顾好自己个的身子要紧,不用惦记我。我这娘胎里带的毛病,年年会犯,虽然除不了根,却也死不了人,不碍事的。
倒是皇嫂你这病来势汹汹的,听苏叶姑姑说前阵子竟然药石无医,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了,可是真的?”
药石无医、束手无策,这种词最是让太后这个年龄段的老太太忌讳。
只是明明刚才话已出口,又不好否认,只得沉着脸点了点头。
见太后脸色不好,苏叶忙找补道:“万岁爷仁孝天下,前儿命太医给换了方子,今儿瞧着病症见轻了不少。”
恰巧此时有小宫女端着托盘进来,上头端放着一个白瓷的小碗,碗中盛着褐色的药汤,隔了好远,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儿。
小翘儿捏了捏鼻子。
她前阵子喝药伤着了,一闻着药味儿便头晕恶心,浑身汗毛直立。
太后见了,满眼心疼,轻轻推她一把,让苏叶扶着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而太后则接过小宫女递上来的药碗,仰头喝了下去。
喝完了药,苏太后重又让小翘儿挪到南炕上,一老一少隔了炕桌闲话。
“万岁爷孝顺您,是天下人的表率。”小翘儿一边捏了一枚蜜饯放嘴里,一边夸奖皇帝。
苏太后拿着帕子掖了掖嘴角,叹口气道:“他也难,万里江山、朝廷内外,全靠他一人拿主意。顾了这头,那头闹意见;顾了那头,这边又上折子,费尽心力,却总也顾不周全。”
太后替皇帝诉苦,可见也是为了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小翘儿觉得,与其让她把谎说圆满了,倒不如出其不意先出奇招,杀她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