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现世中令木石生悲的俄耳甫斯,是凡人无可比拟的音乐天才。
但莫扎特于自己而言,是带引他进入音乐殿堂的神一般的存在,是在他精神世界中一束永不可磨灭的光。
偌大家中并无人关心他为何醉心于这些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古典旋律,除了年迈的钢琴老师和照顾他的忠叔,只有出国留学前的大哥愿意做他听众。
后来忠叔悄悄告知他才知晓,自己那位高高在上的威严父亲,偶尔也会站在琴房附近驻足聆听。
从那天起雷耀扬笃定,音乐就是与他父亲沟通的桥梁。
那说不定…还能借此打动从未对他展露笑颜的母亲?
所以,即便每次在钢琴前练习数小时到手腕和骨节发痛,指尖触碰琴键也觉得锥心,他也能从那些结构严谨的曲谱中找到慰藉。
但他所期盼的,总是事与愿违。
而离家的那场暴雨,从未在他心底停止过。
耳边幽幽飘来《Sonata No。6 KV545》明快利落的节奏,齐诗允挽着雷耀扬,停下脚步站在玻璃展示柜前,细看一张被精心装裱起来的莫扎特手稿。
现如今故居已然变成博物馆,陈列着莫扎特生前使用过的各种乐器和生活用品。
一架手摇钢琴和一把小提琴被透明玻璃隔绝保护,无数的画像悬挂在墙,而在他所写的信件和大量乐谱中,依旧可以窥见这位被誉为音乐神童的作曲家当时的意气风发。
眼前一切,令齐诗允联想起雅典居里那幅铜刻的莫扎特画像,以及雷耀扬家里无数的莫扎特黑胶唱片与CD,还有一书架与之相关的传记和乐谱。
除了尼采,他对这位音乐大师的喜爱,真的近乎到了痴迷的地步。
她转头看向身旁男人,忍不住好奇问出口:
“雷生为什么钟爱莫扎特?就因为他是天赋异禀的旷世奇才?”
闻言,雷耀扬回望她在射灯下水灵透亮的眼,倏地笑起来:
“世人都赞叹他是天才,可谁又知道他每天花八个钟头练琴?但大家却要用「天才」二字埋没他的所有努力。”
“我觉得天赋只是成功的百分之叁十可能性,剩下的,全靠自己。”
这话倒让齐诗允在瞬间红了脸,令她蓦地想起那些自己曾经借口逃避练习的顽劣时光。
而她的音乐天赋,也都随着父亲的死堙灭在那噩梦般的回忆中,不愿再被提及。
雷耀扬几乎见过她所有的照片,但唯独一些在钢琴前的留影被她悄悄藏起来。或许是因为他弹奏时的模样太光芒四射,又或许是因为在他面前,她更自卑于自己长久不练习而早已生疏的琴技。
见女人愣愣不语,雷耀扬抬眸看向那架棕黄色的古董手摇钢琴,像是自言自语般与她倾诉:
“四岁那年第一次听到他的协奏曲,那段旋律到现在我都记得。”
“我能在他的音乐里感受到纯粹和自然。不必过分卖弄技巧就能让我印象深刻。”
“每次听到,都能感觉灵魂被洗礼。”
男人与她十指相交,而他的目光转移到一幅描绘莫扎特一家四口的油画上,连话题也转变:
“诗允,你知不知他和你一样…有位很好的爸爸?”
此刻,男人低沉的嗓音里似乎略显哀伤,齐诗允转脸看他,又沿着他的视线方向,端详起画作上所描绘的场景:
年幼的莫扎特头戴白色假发身着华丽的巴洛克装束,在父母与姐姐围绕注视下练习键盘。画家笔触细腻用心,向每一位前来瞻仰的后人呈现出这个音乐世家除却音乐以外的亲子时光。
听过他的话,齐诗允摇摇头,表示并未了解得如此深入。
但她突然觉得对父亲于心有愧,终究是自己荒废了那一番心血。
雷耀扬笑着摸摸她后脑勺,像是早已把她看透。
他继续将莫扎特父亲如何悉心栽培教导子女的往事娓娓道来,直至两人将故居每个角落都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