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也占了我不少便宜呀。”
我点头,说:
“那也是。”
太后发过火,并没有影响小麻子成婚。因为美已选定,再不成婚,就有了政治影响。据说成婚之前,小麻子已将生米做成熟饭:当天夜里,小麻子就把守株待兔家的兔妞给留在了宾馆,守株待免人家也没说什么。至于太后,只好给她讲大道理,讲顾全大局。背后县官韩、小蛤蟆对小麻子说,看来老太君是糊涂了,糊涂了容易说疯话、傻话,可以原谅,不必理她。
于是选择日子,送见面礼,对属相,成婚。这时军情也已很急。小安子率领的官军和八个洋人已经逼近。小麻子成婚那天,婚礼的炮声中,还可以听到城外小安子的打炮声。两种炮声搅和在一起,震得人耳朵发聋。但我们这些延津人,还糊里糊涂沉浸在大王新婚的喜庆中,不知道自己的末日已经来临。结婚那天,县官韩做司仪,孬舅、猪蛋、白蚂蚁、白石头父子都来当轿夫。我是放鞭炮者。我们不图别的,只为能再吃上一顿好饭。曹成本来也想来抬轿子,但因太后刚说过要将他“乱棒打死”,所以没有敢来。瞎鹿本来也想来奏乐,曹成自己没来,便居心叵测地对瞎鹿说了许多上次音乐会唬人的话,吓得瞎鹿也没敢来。孬舅我们几人来了,原想只为吃一顿饭,没想到后来也成了一条罪状。这天放鞭炮,婚礼前半截我放得比较好,后半截出了一次差错,一个钻天炮没放好,炮仗钻到了新娘子裤腿里,把新娘子的长裤炸成了旗袍。小蛤蟆兜头打了我一巴掌。我表面龇牙笑着,心里却恨恨骂道:
“小蛤蟆,我×你活妈,谁放炮没个闪失的时候呢?”
七
大军压境,围住了延津县城。官军十几万,洋人八个,由小安子率领,车辚辚,马萧萧,人马嘶叫,浩浩荡荡开了过来。小安子骑着马,在县城周围耀武扬威地跑,口口声声要捉拿小麻子。他们也知道小麻子已经成婚,说:
“你现在已经是成年人,抓你不算犯法!”
上次小麻子成婚时,因为放鞭炮小蛤蟆打过我一巴掌,我对现在的事态有点幸灾乐祸。但其他人都忙忙如丧家之犬,县城一片混乱。小麻子虽然拥着兔妇在新婚床上,但人急得已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个人同时顾两头,任是谁也顾不好。他既想与兔妇找乐子,又想着城外的官军和洋人。床上的事没干好,军情也了解不清。这时他就有些恼怒曹成。曹说有了女孩就可以解难言之隐,现在跟兔妇在一起,怎么越来越不见乐子,做起来简直是痛苦,这边把官军也给招来了。他一边派人去乡下捉拿曹成,一边将县官韩、小蛤蟆等人招来,商议对付官军的对策。县官韩见大军压境,已吓得面如土色,害怕官军一旦攻破县城,拿他当汉奸。上次小麻子攻破县城、轰走柿饼脸慈禧太后,他投降小麻子,由洒扫庭除、搔痒,艰苦奋斗,升成师爷。现在官军再攻破县城,他再投降谁去?投降来投降去,成了破烂,谁知人家还接受不接受呢?何况目前还在小麻子手下,不能说投降,一说投降,这边立马就会杀头。只能等一场大战,官军攻破县城,才能考虑投降。那时的投降,前途未卜,所以心烦意乱,没魂没魄。可现在还得为小麻子服务。小麻子不知他这点心理,还以为他是自己的师爷,于是问他:
“韩,事情紧急,你看怎么办?”
韩仍在那里发愣,经小蛤蟆踢了一脚,方才醒过来。醒过来搓手:
“是呀,怎么办呢?大军压境,兵临城下,我们成了一窝汤浇的蚂蚁了!”
小麻子:“以前开音乐会,捉蝴蝶,选美成婚,你都出了不少好主意,这回也要发挥积极性。”
小麻子一表扬,县官韩心里又有些温暖,头脑也有些清醒。这时对大军压境也有些气愤,说:
“你说柿饼脸太后可恼,她还是真可恼。什么时候不能进击,趁着人家结婚,大军压境,这就不够意思了!”
于是答应回去想一夜工夫,想出一个主意,能击败小安子,挽救延津。小麻子同意,说可别超过一夜,别等小安子把县城攻破,你主意再想出来,这主意就白想了。韩点头,离去。临离去之前,又想起什么,跪到地上说:
“要想一夜想出个好主意也不难,请大王答应我一个条件!”
小麻子:“只要能想出主意,什么条件都可以,你说。”
这时县官韩又不说了。等小蛤蟆上去踢了他一脚,他才吞吞吐吐地说:“也是一桩难言之隐。”
小麻子:“什么难言之隐?”
韩:“与大王相处这么长时间,实在不瞒大王,我这难言之隐,藏在心中也有好几年了。这难言之隐,与大王有些相似。我家老婆小蛤蟆见过,已五十多岁,过去讲究‘女大三,抱金砖’,现在却已经不中用了。几年以来,我就是这么熬过来的。前几天大王成婚,其实我心里是既高兴又忌妒,夜里做梦,做的都是说不出口的梦。
我今年四十九岁,现在形势紧迫,到了关键时候,活今天不知道明天,所以,我想着大王刚刚选过美,能不能可怜我一下,将选掉不要的美,随便发一个给我,丑俊不论,只要年轻,有点性感就行。只要大王答应我这个条件,我肯定一夜想出个应付官军的好办法。”
小麻子见县官韩提出这种条件,哭笑不得,但军情紧急,容不得考虑,只好答应县官韩:
“这倒问题不大,反正是我不要的,给谁不是给,给你也没什么。只是我如果发一个女的给你,夜里你更不得闲,如何能想出好主意?”
县官韩忙又拜在地上:
“感谢大王救我一命。大王放心,我这人有这个特点,越是有女孩在身边,思维越是敏捷。
听说许多大人物,儿媳不在身边,脑子就失灵走神,国家大事都处理错了。为了国家大事,他扒点灰也没什么。我这里有女孩在身边,明天早上你就瞧好吧!”
说完转身就想跑,要到过去的“选美办公室”去翻照片。这时小麻子又叫住他:
“看你对女孩这么感兴趣,我怎么没尝到女孩的乐子?”
县官韩“嘿嘿”一笑:
“大王还是不得要领。等我主意想出来,击退官兵,保住延津,闲暇下来,咱们再细细探讨。”
然后匆匆一拜,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一走走到宾馆西门口,撞开已落满灰尘贴了封条的“选美办公室”,匆匆翻照片,对人,然后简化手续,就让县衙中的衙役去捕捉该女。虽然节奏有些快,萝卜快了不洗泥,但最终晚上八九点钟坐在县官韩县衙办公室临时床铺床沿上的女孩还可以,扎着红头绳,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只是牙齿有些错位,两个门牙各挤出半个,合不上嘴唇,是县城一家卖老鼠药家的姑娘。但兵荒马乱之中,能有这样的也不错了。县官韩进得办公室,便把停在那里乱看的衙役撵跑了。虽然老鼠药姑娘头次遇到这事,有些哭哭啼啼,但几个小时过去,县官韩基本还尽兴。这时他点着一支烟,一边吸着,一边想着大兵压境是个坏事,但也是个好事,坏事变好事,不是坏事,也难做成今天的好事。于是一边用手捏老鼠药姑娘的耳唇,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给小麻子想退兵之计。有姑娘拥在怀里,头脑果然“刷刷”地清醒了。
县官韩在这里拥着姑娘想主意,小麻子在宾馆离开他的兔妇调兵遣将。他将一道道命令,下给小蛤蟆去传达。小蛤蟆这些天仍找羊不断,身边又换了一个紫花披头羊,天天得趣,所以哈欠连天。他原想着革命得了延津,就可以在延津久住下去,长期换羊;没想到革命之后,大军压境,要剥夺自己的幸福生活。不过小蛤蟆对形势比较乐观,上次弟兄们来延津,把慈禧太后都轰跑了,现在来了几个官军和细胳膊细腿的洋人,有什么可怕。他将这想法给小麻子说了。小麻子说:
“但愿如此。可我心里总不对劲,你集合弟兄们去吧。”
可真到去集合红眉绿眼的弟兄们,小蛤蟆才发现事情果然麻烦。集合半天,几万红眉绿眼弟兄没有集合起来。到人民广场报到的,仅有几百人,眉毛、眼睛的红绿颜色还不大分明。原来部队在延津驻扎的时间太长,在小麻子全县选美时,红眉绿眼弟兄都在选丑,然后人人找了一个丑,有的已经生下丑孩子。几万红眉绿眼弟兄,被淹没在延津的汪洋大海里。一和当地土著结合,弟兄们本身也退化了,眉毛、眼睛都同化成延津人土头土脑的模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孩子老婆,锅碗瓢盆,已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忘记自己还是红眉绿眼弟兄。所以听见集合的军号,以为是城里在放电影。就是知道是集合的军号,也忘记了自己也是被集合的一员。什么官军,什么洋人,什么大军压境,和自己有何关系呢?小麻子小蛤蟆到广场检阅部队,才发现是这种情况,不禁大惊。看着稀稀落落的几个士兵,小麻子问小蛤蟆:
“如之奈何?”
小蛤蟆:“没想到一在延津住了几个月,大家都成了老百姓。看来以后再到何地,不要让弟兄们与女的接触,像我,一人发一头小羊,保准不被当地土著同化。”
小麻子:“如果被羊同化了,不更麻烦?下次一人发一头小狼,敌人一到,到处是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