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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黑枪黑枪(第2页)

秦队长不禁问道:“在路上听黄三说,当年你们小刀会被鬼子的一个联队剿了老巢,除你之外全部都被诛杀,怎么大当家震江龙会逃掉呢?”

方老把头冷笑道:“因为在此之前我就把这犊子逐出了小刀会。而且,我还用手中的刀切了他一根脚趾。”

郝班长突然冒出一句:“难道震江龙干了啥对不起帮会兄弟的事?”

方老把头说:“震江龙打仗绝对是把好手,也深得人心,帮会的弟兄们都把他当成除我之外的第二当家人。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背着我跟鬼子勾结,想要做汉奸!当初我们建立小刀会为了啥?为的就是打走鬼子,不当亡国奴。察觉这件事之后,我实在是气坏了,想崩了他一了百了,谁曾想帮里的弟兄们都替他苦苦求情,我没了法子才割了他一根脚趾,让他长长记性,以后不要再吃里爬外。让我没有料到的是,他离开小刀会不久,鬼子就出动了一个联队攻打我们的老巢,所有的兄弟都在那场血战中丢了性命,只有我侥幸逃了出来。后来听说鬼子在城里贴出告示,写着悬赏五百块大洋要我的人头,我知道通化城我肯定不能回了,于是便隐姓埋名来到鸡爪顶子以打猎为生。事后我一直在想是不是震江龙向鬼子告的密,也曾有心找机会灭了这个犊子,但是得知他在三岔岭拉起绺子打鬼子,我报仇的心也就淡了下来—能打鬼子的都是好种!再说,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出生入死的兄弟血肉横飞地死掉,我真是厌倦了这种日子……”

秦队长连忙问道:“可是,这件事又怎么跟裘四当家扯上关系了?”

方老把头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我活了大半辈子,想想有些事情它就是命中注定,就是孽。那年我在鸡爪顶子挖参偶然间碰到了我干儿,当时他被两头凶狠的野狼围攻,眼瞅着就没了命,我出手救下了他。事后他跟我说,鬼子扫荡时杀了他全家,孩子还在他媳妇儿的肚子里就……他用柴刀杀死一个鬼子这才逃出了屯子。没处去咋办?最后就跑到了这渺无人烟的鸡爪顶子。我觉着能救他一命也是上辈子的缘分,于是就收他做了干儿,还把我这使刀的本领全都传给了他。他铁了心想要打鬼子,后来就下山去投了震江龙的绺子……”

秦队长用试探的口吻问道:“震江龙是不是从裘四当家的刀法中知道了些什么?”

这时裘四当家缓缓睁开了双眼,还没开口说话,眼泪就逶迤地流向了耳际。他哽咽了一阵子才说:“起初大哥待我如同亲兄弟,山寨的第四把交椅,就是他一句话我才坐上的。那些年我们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从来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后来有一次砸窑的时候,我看中了一个女人,因为她跟我死去的媳妇金枝儿长得特别像。大哥听说之后二话没说就把她带回了山寨,根本不顾众兄弟的反对,其实绺门的规矩是不允许把女人带上山的。看到她,我总是想起死去的媳妇,于是干脆也叫这个女人金枝儿。不久之后,金枝儿就有了我的种儿,山寨的兄弟们都替我高兴。这期间我来到鸡爪顶子看望干爹,想着顺便把这件喜事告诉他,让他也高兴高兴,没想到我返回山寨却发现金枝儿无缘无故地死了。她的身子骨一直很结实,根本没有什么病症,怎么会突然间就撒手人寰?我查看金枝儿的尸首,发现她全身上下什么伤痕都没有,那时候我就开始怀疑有人在捣鬼。但是只要提起这件事,山寨里所有的兄弟都变得守口如瓶,不言不语。二哥九枪八跟我关系最好,就连他都跟我说,让我忘了金枝儿……”

秦队长一声叹息:“裘四当家,实在对不住,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裘四当家摇摇头:“早在金枝儿暴毙之前,大哥曾让我看过他那只缺了一根趾头的脚,他还说余下的半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耻辱。我猜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我和干爹的关系了,后来听干爹说,我才知道大哥就是当年被他逐出小刀会的那个汉奸。我暗地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捋了一遍,确信金枝儿之死肯定跟大哥有关。除此之外,我根本想不出别的理由会让金枝儿无端丢掉性命,只是,我根本没有证据。二哥也经常劝我,他嘴里总说对不起我,没有替我做主之类的话。这件事过去了一段日子,鬼子就宣布投降了,我再也没有心思留在山寨,于是就决定拔香下山,来鸡爪顶子找我干爹,我是铁了心想陪着干爹在此终老!”

我脱口而出:“按照常理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怎么裘四当家在路上还会中枪?”

裘四当家说:“其实我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不过我知道从背后开枪打我的那个人是谁。我太了解他的习惯啦,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他开枪之后才会吹枪口。”

吹枪口?我猛然想起了二当家九枪八。在小西天山寨上,他曾开枪打掉大膘子手中的勃朗宁手枪,我清楚地看到他开完枪之后吹了吹枪口。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对裘四当家说:“那个人是二当家九枪八?”

裘四当家点头的时候显得有些迟疑:“我也没有想到跟我情同手足的二哥会是打我黑枪的人。只是凭他精准的枪法完全可以直接要了我的命,但是他却手下留情了。我中枪倒地之后,他快步走到我身边扔下了一壶烧酒,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说,后来干爹听到枪声赶来把我给救了……”

我听后更加诧异:“既然九枪八千里迢迢追赶裘四当家,可他为什么不取你的性命,反而还扔下一壶烧酒?”

裘四当家说:“起初我也想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清楚的是,二哥给我扔下一壶烧酒,必定是怕我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后来我把这件事跟大哥联系起来,我猜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派二哥来杀我的,大哥还是没有忘记当年我干爹跟他之间的仇恨。”

秦队长似乎沉浸在思索当中,连连说道:“不对!不对!事情不应该是这样。首先,如果当年真是因为震江龙告密,鬼子才袭击小刀会驻地,那他后来为何又拉起了绺子专门打鬼子?第二点,如果震江龙念念不忘方老把头的割趾之恨,他完全可以带领人马杀到鸡爪顶子,干吗还要等这么多年却对裘四当家下手?这样的报仇方式未免有些牵强,实在说不过去。就算震江龙真的有心杀裘四当家,他完全可以找出许多理由,却偏偏是在裘四当家看过那只食盒之后动手,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裘四当家遭到袭击,极有可能是因为那只食盒,或者说是刀疤人。第三点,刀疤人非常看重那只食盒,他既然使了金蝉脱壳的诡计,又怎么会不亲手把食盒交给受托之人,而是让震江龙转送给九枪八?一个只剩下半条命却又心思细密的人绝不会如此草率。第四点,这个需要裘四当家原原本本告诉我,二当家九枪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何终日蒙着面巾?”

裘四当家说:“二哥九枪八来山寨入伙的时间比我晚些。他和我不同,并不是到了山寨之后就坐上了当家人的位子,是从崽子开始做起的。他跟我们这些粗人差别很大,生得白白净净,吃东西的时候也从不狼吞虎咽,几乎不像一名土匪。就因为这些原因,山寨里的兄弟也极少跟他交往。我们绺门有个规矩,入伙之后便不问从前的经历,所以谁也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兄弟们都叫他小九。后来我们跟攻山的鬼子火拼,原本的二当家‘滚地雷’不幸战死,二哥在紧要关头顶起了大梁,不但救了大哥的性命,还露了一手使枪的绝活。他的枪法简直神出鬼没,只要一抬手,那就是一条性命。事后我们就给他取了个绰号‘九枪八’,解围之后,众兄弟也都提议让他顶替滚地雷做山寨的二当家……”

秦队长打断裘四当家的叙述:“那么九枪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蒙着面巾的?”

裘四当家说:“这件事情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古怪。就在我把金枝儿接到山寨不久,二哥就开始蒙上了面巾,而且从不摘下来。时间久了,我就好奇地问他这是为什么,他虽然没有告诉我缘由,却让我看了看他那张脸。”

裘四当家说到这里的时候,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叹息道:“那张脸—已经算不得一张完整的脸了!脸上生满了青肿的脓包,溃烂得不成样子,我几乎都认不出他就是从前那个白白净净的小九。为了医好他的脸,我多次偷偷跑到山下帮他弄药,但是他的脸却始终不见好转。不过,这个秘密只有少数的几人知晓。还有就是……”

半晌没有言语的郝班长见裘四当家欲言又止,忙问道:“还有啥?”

裘四当家说:“还有就是二哥染了这病以后,整个人性情大变,跟从前几乎是两个人,越来越像一个正儿八经的绺门土匪了。”

秦队长连连点头,转而对方老把头说:“现如今鬼子已经投降,国家光复了,我看方老把头你也不用再躲藏在鸡爪顶子。等裘四当家的枪伤养好之后,你们爷儿俩就回城来吧。毕竟你是抗过日的英雄好汉,这件事我会如实向上级汇报的。”

方老把头说:“现在我回城还能干啥?这些年在鸡爪顶子虽说日子过得苦点儿,可我已经习惯咧。整年跟林子里的豺狼虎豹打交道,看起来是挺危险的,但对于我来说这是个乐子—比跟人打交道强。”

秦队长微笑着报以附和,随后又对裘四当家说:“你安心在这里养伤,等这件事情水落石出之后,你的问题我也会反映给上级,没事的。现在我们得赶紧启程赶回小西天山寨,此前分析出的几点疑问,还需当面找震江龙和九枪八问清楚。”

秦队长说完把方老把头拉到一边,小声嘱咐道:“九枪八虽说留下裘四当家一条命,但我还是担心他日后再遭不测,我们走之后还请方老把头小心为上,务必要保全裘四当家。”

我们起身依次跟裘四当家告别,方老把头把我们送出窝棚。

临行之际,方老把头又从窝棚顶扯下一架被积雪覆盖的爬犁。他把爬犁上的积雪掸掉,对秦队长说:“这玩意儿能帮你们省下不少力气。我交给你们五头猎犬,让它们拉着爬犁把你们送到小西天山寨。”方老把头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娃子,这回你们再走核桃林,那些家伙看到这架爬犁就不会为难你们咧。”

我连忙问道:“那我们到了小西天山寨,五头猎犬和这架爬犁怎么办?”

方老把头笑了笑:“我养的这些猎犬可不是凡物,到时候它们自然会回到我身边,这个你不用担心。”随后,方老把头又给我们带了些吃食。待我们走出一段路后,他飞快地撵上我们,往爬犁上扔下两坨生肉:“这些肉时不时给拉爬犁的家伙们吃些,老远的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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