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真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拴马,俯身埋在河岸的芒草里,远远地看着。
须臾,一个纤柔曼妙的身影先从马车里行了出来。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那晚王翟和沉朝顏在平康坊闹事,似乎为的就是这个女子。她好像是叫……妆娘来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滋生,裴真惶然,直到看见沉朝顏抱着琵琶,混在一群同样衣着的乐娘里,跟着妆娘上了画舫。
与此同时,码头不远处,一辆形制普通的马车停了下来。几个小廝打扮的人从船上下来,先在周围勘查了一番,才缓缓撩开车帘。
从里面下来的人,正是着了便服的韦正。
倏地,一颗心化作沉重的巨石,砸得裴真额角一跳。
所以……
郡主此番假扮乐师接近韦正,是准备要“以身饲虎”么?
*
画舫内,沉朝顏总算是在妆娘的掩护下,混进了韦正的私宴。
其实自上次谢景熙告诉她,韦正恐与陈之仲的案子有牵扯后,她就在暗中谋划了这一场。
因她记得沉傅在刑部十馀载,栽培门生无数,其中自是不乏感念旧情、知恩图报之人——比如,京兆少尹穆秋。
据沉朝顏所知,沉傅逝后,王瑀曾试图拉拢他,但无奈此人不愿,几次未果之后,也只能作罢。思及陈之仲一案给沉傅带来的非议,沉朝顏决定抱着一试的态度,希望穆秋能助她。他只需假意向韦正示好,递出投诚的信号。
果不其然,韦正在收到穆秋消息的次日,就迫不及待地安排了两日后的这场舫宴。
大周为防结党营私,向来是禁止官员私下拜访走动的,所以这一次的相邀,韦正便将地点设到了灃京城外,灃河之上的一艘画舫内。
沉朝顏戴着乐娘们统一的面纱,跟在队伍最后进了设宴的正舱。
船舱内装扮雅致,一左一右两个食案对置,中设绣墩和舞台,是歌舞乐师们演奏助兴的地方。沉朝顏行过去,为避开耳目,便坐在了中间靠后的位置。
乐娘们纷纷开始拨弦调音,不多时,舱门打开,只见一縞一朱两个身影从外行了进来。
正是韦正和穆秋两人。
虽说准备充分,可真刀真枪也难免紧张。沉朝顏觉得呼吸发紧,悄悄将琵琶往身前再移了一寸,几乎遮去她半边的面容。而酒案后的韦正自是没有注意到这些。
礼数周到的寒暄过后,他便热络地拉着穆秋喝酒聊笑,宴歌管乐一起,倒是让沉朝顏多了几分安全感。
酒过叁巡,宴上气氛松弛下来。
韦正瞅准时机,眼神示意左右。须臾,妆娘和另外几名身子窈窕的女子便从旁入了酒席。
沉朝顏瞧了一眼,只见她们皆才豆蔻年华,饶是衣衫凉透、淡妆浓抹,眉宇间还是透着些未长开的稚气。
“奴为大人斟酒。”女子声音娇嫩,宛若鶯啼。举臂之时,芙蓉纹的鮫纱滑开一截,露出一双纤软雪白的皓腕。
这些女子都是灃京的高门官宦养在府上的一些所谓家奴。她们从入府开始,便会接受一些专门的教习,从琴棋书画到床笫之事。
一般的宴席上,可奏乐献舞;特殊的宴席上,便是斟酒陪客。客人只需喝下她们的酒,离开之时,主人便会安排车马,将人送到指定的地方。
沉朝顏虽然生长在后院宫廷,但官场上的这些弯绕,她打小就从那些想方设法给她送“娘”的人那里见识过了。
她当然知道韦正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过,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