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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诚(第1页)

紫宸殿御书房内,皇帝坐于书案前,太后、太子、舒王、程振元依次坐在书案左边的座椅,而书案右边的座椅,坐着左右丞、中书令、门下省侍中、御史大夫和崔怀亮。

皇帝清了清嗓子道:“崔尚书,你作为主审,说说裴九洲一案吧!”

崔怀亮先是将这些日子审讯情况捡了要紧的回禀,最后恭声道:“裴九洲谋逆,有书证、物证和人证,证据确凿,依据大魏律例,谋逆乃十恶不赦之罪,其子裴远愈年满十六,应判绞刑,其女裴书怡流放三千里,其余裴家人等依据血缘的远近,判流行等。”

太后面带笑意看向皇帝,但笑意中透出的探究叫人琢磨不透。

皇帝揉了揉眉心,似乎十分为难道:“朕与裴九洲一同养在太后膝下,说是兄友弟恭也不为过。如今他已经去了,只剩下这一儿一女,想想法子,都议议。”

尚书右丞道:“臣以为,谋逆大罪,除了裴家之外,与裴家有瓜葛的也应查处。”

太后面上的笑意冷了下去,看向他:“哀家与裴九洲瓜葛最深,你是不是疑心哀家与裴九洲勾结,连哀家也要查处?”

右丞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臣不敢,臣以为,崔尚书是裴九洲的儿女亲家……”

舒王讥笑一声:“右丞,先不说这里坐着的皇亲国戚,哪个和裴九洲没有交集,就说崔逢月,不日便与我为妃,尽在御书房说这些无关紧要,如此胡搅蛮缠,你居心何在?”

右丞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太后沉声问道:“是么?崔尚书,你与裴家还未行纳征之礼,还算不得悔婚,不愧是掌管刑部,律例熟知得很。裴家如今也高攀不上崔家了,那如此哀家替裴远愈做主,就此桥归桥路归路吧。”说罢转身看向皇帝,压根不抬眼瞧地上俯身跪着的崔怀亮。

“行了,今日就只说裴远愈之事。”皇帝不愿多说其他。

“臣惶恐,有一言不得不说。”崔怀亮继续跪在地上道:“先帝时,若是犯谋逆大罪死刑可由宫刑代替,太后辅政之时,觉得宫刑对男子太过残酷,圣人纯孝,废除了此刑。”

哪里是太后觉得对男子残忍,明明是她恨这宫刑叫徐远山成了内侍,刚执政,便把宫刑废除,当时还下了旨意,来日大魏若有宫刑,必得由徐远山行刑。

所有人的瞳孔在这一番话都放大了,继而死一般的沉静。众人各怀心思,但这个结果是所有人愿意看到的,命在但威胁没有了。

皇帝沉思了半晌:“太后娘娘,按照本朝律例,判绞刑;或是朕恢复先帝旧制以宫刑替代。”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帝,那便如此,哀家谢过崔尚书给裴远愈留了一命,但断了裴家的根。至于裴书怡,哀家听闻你要纳她入宫。陛下看着办吧,哀家老了,也管不了了!”太后起身,施施然出了书房。

翌日,宫中传下旨意:裴远愈关入掖庭,由金吾卫看守,十五日后施宫刑。裴书怡为二品德仪,择吉日入宫。

与永兴宫丹凤门仅隔着丹凤大街的翊善坊,是皇帝赐给宫中得势内侍总管的宅邸。程振元的宅院于此,太后掌权时得势的徐远山宅院也在此坊。

正午时分,一辆普通的车舆直接驶入了徐远山宅院。

太后环顾了徐远山的书房。还如同六年前在宫中一般简单。书案上摆着诗筒、笔格、紫毫笔、松煤墨锭、辟雍砚,房内的装饰物除了桌椅外,就只有在书案后一轴轴的书卷。

多年前,他就是这样心疼她政务繁忙,在宫中帮着她朱笔御批,她难得空闲地在书房暖阁内躲懒小憩。乌金西坠,余晖洒在暖阁的直棂窗上,注视他一丝不苟地批阅奏章许久,见他仍旧沉迷于政事,鞋袜都不穿,光着脚丫,悄悄来到他身后,作乱似地执起他的手,拖着他到无人的院中晚膳小酌。

斜倚在他肩上,如同小儿女般饶有兴致对着变化无穷的晚霞,而他的目光始终留在她的脸上,直至昏暗将袭晚霞欲褪,他举起酒杯吟诵:“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1)

那时的她何等惬意!

“太后娘娘安!”身后传来了熟悉但透出一丝虚弱的声音,把太后的神思拉了回来。

她转过身来,扶起跪在地上徐远山,一眼就看到了他脸上的疑惑,定是因为她如通常妇人的打扮。

半年有余未见,太后语音有些微微抖动道:“起来坐,别叫太后,叫淑慎。”

徐远山起身坐下,情深款款地看着她。

他与她,隔着时光与权势,隔着身份与地位,隔着造化弄人与情非得已,还隔着她的野心与他的淡泊。但这些隔阂,终究还是败给他们的情深缱绻。

“淑慎,”徐远山开口有些哽咽,“你若不回京中,过几日我定要去东都探你。”

太后眼中自带的一丝凌厉在他一句“淑慎”后化为无形,正欲开口,却被他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的咳喘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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