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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第3页)

张仲平原来想订个大一点的包房就可以了。老板不同意,非得要把总统包房留给他。老板原来向他吹嘘过,说总统包房每晚的收费是八千八百八十八元,不打折,老板说:“张总你就不用管了,你是我的贵人,今晚我请客,包厢费全免。”

总统包房有二百多平方米,铺着厚厚的土耳其地毯。进门的右手边是一个小吧台,左手边是一溜长长的真皮沙发,对面墙上是大屏幕的等离子背投彩电,两台,一台放碟唱歌,一台与四楼的演艺厅相链接,现场直播那儿的演出实况。房间里有两个大的卫生间。一律toto牌高级洁具。靠窗户的一面,隔出一层阁楼,通过镀金的旋转楼梯直到那里。也是两间房,左边的一间是棋牌室,中式装修,内设一张自动麻将桌,配了四张红木太师椅。右边的一间像个小会客室,摆着一张真皮双人沙发,配着钢化玻璃的高档茶几。另外也还有一台彩电,可以唱歌,也可以切换到转播台看演艺厅的实况。楼上的房间与下面的大厅既相连接,又自成单元。

临大厅的一面分别装了两扇推拉玻璃窗,需要侍应生的时候,可以推开窗户朝他打打榧子或者挥一挥手。不需要的时候,可以把窗户关上,再拉上厚厚的天鹅绒窗帘,几乎可以隔住下面唱歌的声音。临街的这边也分别装有两扇窗户,玻璃是里面可以看见外面、外面看不见里面的那种。客人要是心情好,可以凭窗眺望外面的街景,看那些光怪陆离、流光溢彩的街灯、车灯、霓虹灯,还可以看劳动广场上的音乐喷泉和那些观赏树,那些树是从园林里或深山老林中移植来的,每一棵都价格不菲。听说早几年有些包工头都不做跟沙子、砖瓦、钢筋水泥打交道的活计了,改行跑到家乡的大山里去找树、运树,赚的钱还多得多。客人可能最想看或者最不想看的,其实是那些在广场的草地上闲坐或者散步的人。劳动广场属于劳动人民,那些或坐或散步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进入这样的总统包房。当然,来这里唱歌的人,也很少会发这种感叹,因为没有时间和那种闲工夫。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估计什么都不想看,就让墨绿色的天鹅绒窗帘一动不动地悬挂着,让它隔开里面和外面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动身之前张仲平给健哥打了电话,当他们一行被迎宾小姐引领着走进总统包房时,健哥已经先一步到了。

正在二楼小房间里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听到动静赶紧下来迎接。老班长这个房间那个房间地看了一下,说:“不错。”又说:“是不是太奢侈了?”张仲平说:“哪里哪里。”健哥说:“外省不比京都,就这水平了。”

不一会儿,ktv城的老板来了。他长得很有点像姜文,西装革履的。张仲平并不介绍老班长他们三个人的职业、职务,只说是我朋友。老板也不问,一个一个地派名片。他叫来的三个妈咪,也跟着一个一个地派名片。老板对她们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尊贵的客人,把你们手下最漂亮的小姐都叫来,让客人挑,要大学生。”

老板拍了拍张仲平的肩膀,又冲其他几位点点头,说几位好好玩儿,就走了。只过了两分多钟,便有十来个小姐鱼贯而入,在客人面前站成一排。小姐的装束各有千秋,以穿吊带背心的居多。也有穿得比较严实像个淑女的。她们让客人挑的时候,是不能开口说话的,只能用眼睛说话。开口说话怎么行?总不能说,老板你要了我吧。那像什么话?她们脸上的表情大同小异,一般都是似笑非笑的样子,像是望着客人,又像是望着客人脑袋后面的墙壁。

关于小姐的眼光,就没有统一的行业标准了,有跟客人对视的,也有左顾右盼的,但幅度和分寸控制得比较好,刚刚够把媚眼丢来抛去两三个来回也就行了。

大家你先来你先来地客气了一番,结果还是老班长先来。他挑了一个穿白牛仔裤露脐黑色小背心的。小姑娘条子好,眼睛忽闪忽闪地很会放电。丛林则挑了一个波霸,比较兴奋,说:“半斤还是八两?”小姑娘说:“你等下掂量掂量。”张仲平见健哥把遥控器抓到手里开始点歌,就挥了挥手,让再换一批。

第二批跟第一批差不多,但有一个却让人眼睛一亮,因为她有一头闪闪发亮、长到腰际的秀发。人长得也很好,白白净净、文文静静的样子。张仲平见健哥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就用指头一钩一摆,让她去陪健哥。她腰肢一扭,一屁股坐在了健哥身边,一条胳膊就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健哥脖子上。

张仲平挥挥手,把剩下的给打发了。他用手指头把妈咪钩过来,说:“让刚才的长发美女替我去叫个她的姐妹吧。”妈咪马上过去传达了张仲平的指示,长发美女望着张仲平一笑,接着从沙发上轻轻地一跳,起身出去叫人。张仲平对陪他唱歌的小姐从来不挑三拣四,基本上过得去就可以了。

他知道她们这一行竞争也蛮激烈,有时候在休息室里呆一个晚上,来来回回地被客人挑上十来趟也轮不到一次上岗的机会,所以就乐得做一个长发美女的人情。很快她就带了一个进来,张仲平抬头一看是个染了头发的,满脑袋的金光闪闪。张仲平说:“原来是金毛狮王。”她说:“正宗的。”张仲平说:“你是说你是正宗的杂交品种吗?”“金毛狮王”边笑边一巴掌打了过来。

侍应生单腿跪着,上了两个水果拼盘,说:“我们老板送的,请慢用。”张仲平说:“谢谢你们老板。”侍应生问:“几位老板喝什么茶?”老班长要了人参乌龙。张仲平对健哥和丛林很了解,分别给他们要了相思藤叶茶和参须麦冬。给自己要了一瓶矿泉水。四个小姐一个要了雪碧,一个要了可乐,长发美女和张仲平要的都是花水女人茶,另外要了一包西梅和开心果。丛林的女伴问:“可不可以来一包烟?”丛林说:“不可以抽什么烟?抽疯吧你。”她夸张地吐吐舌头,用肩膀撞一下丛林,说:“你好凶呀,我好怕怕。那来一碟鱿鱼丝,好不好?”丛林说:“好。”又点了两盒面巾纸。

于是开始唱歌。

老班长剪彩,唱了一首《懂你》,陪他的小姐唱了一首张信哲的《爱如潮水》,老班长接着又唱了一首《天堂》,然后与小姐一起对唱《心雨》。其他的人也一个一个地上阵,就唱开了。

别人唱歌的时候,剩下的人也不会闲着。歌厅里男人的手是职业旅行家,没有清闲,总要到处游山玩水,什么地方好就往什么地方云游。年轻美丽的女人,旅游资源特别丰富,那就哪里都去一下。哪里都光顾了,考察过了,就知道什么地方值得一趟一趟地去,或者就在那儿流连忘返,做实地考察和搞研究。嘴也不闲着,问女的姓甚名谁,何方人士,芳龄多少。得到的回答就像股票市场上的信息一样当不得真。张仲平听到健哥的长发美女说她叫林青霞,就问“金毛狮王”是不是叫张曼玉。她说:“老板你好聪明。”张仲平说:“怎么,我猜对了?”她说:“你猜对了上面三分之一,我不叫张曼玉,叫张柏芝。”张仲平先在她身上测量了一下上面三分之一与下面三分之二交界的地方,然后说:“张柏芝人长得还可以,算是标准美女,唱歌却不敢恭维,因为她是鸭公嗓子。”张仲平影视演员中最喜欢宁静,每次唱歌都希望陪他的小姐叫宁静。

“金毛狮王”说:“宁静丰乳肥臀,我可比不上人家。”张仲平说:“好呀,你说宁静大屁股大咪咪,不怕她找你打官司?”她说:“我可没有那么说,这话是你说的,我说的是莫言的一部小说。”张仲平说:“你还蛮有文化啰,你真是大学生?”她说:“是呀,师大中文系,三年级。”张仲平说:“你们毕业了是不是当老师教书育人?”她说:“唉,谁知道。”张仲平说:“你真是师大的学生吗?我可认识你们校长,要不要打个电话让他来把你领回去?”她朝张仲平挪过来,用肩膀和腰蹭着他,嗲声嗲气地说:“不嘛不嘛,我不要跟老公分开嘛。”张仲平说:“好,饶了你。”

一个一个问完了。女的开始反攻倒算,也问男的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发财。张仲平听到老班长说自己姓焦,哪个焦?不是性交的交,是姓焦的焦。小姐点点头,说:“我知道了。”老班长说:“你知道什么?”小姐说:“你的姓就是取长补短,水煮佳人。”张仲平忍不住插话道:“你的水有多吧?不过不准确,应该稍微改一改,叫油煎佳人,水煮焦不了,油煎才能焦。”老班长乐了,说:“姓焦好姓焦好呀。”

问到丛林,丛林自称姓公,说:“叫我老公就可以了。”他的“半斤八两”马上老公老公地叫开了,边叫边扭着身子往丛林身上蹭。健哥还是姓牛,不是文刀刘,是牛B大了的牛。说到牛B大了,小姐们马上兴奋起来,连张仲平姓什么都懒得问了,开始争先恐后地说段子。第一个段子是健哥的长发美女说的,她说:“本来公牛和母牛是一对,后来一头公象第三者插足,把公牛赶走了。但是不久,母牛还是想回到公牛身边,公牛却不要,问它为什么?公牛说,第一,好牛不吃回头草,第二,牛B大了。”健哥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啦。允许牛犯错误,也要允许牛改正错误嘛,浪子回头还金不换哩。”长发美女说:“你说话像我爸爸。”健哥说:“你爸爸是干什么的?”长发美女说:“我爸爸是领导,我十六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叔叔,在外面摁门铃,是我去开的,他想讨好我爸爸,就表扬我,说我不错,这么小就会接客了。”

大家都笑了,气氛越来越好。张仲平唱了一首郑钧的《灰姑娘》,回头问大家要不要上点酒,健哥看了看老班长,说:“要不来点扎啤?”老班长手里拿着话筒,正准备唱《两只蝴蝶》,清清嗓子说:“来点红酒吧。”健哥马上说:“红酒好,适当地喝一点,软化血管。”

……

九点半一过,演艺厅的演出开始了。先是五对男女的劲舞,然后是二十来个姑娘的时装秀。季节变幻很快,这里没有冬天。春风一吹,裙袂飘扬,像绿的柳叶儿,婀娜多姿。像粉红的桃花,花枝乱颤。人的心思也就活了,就躁动了,就心旌摇荡了。春天也就过去了,就一步跨入欲望燃烧的夏天了。袒胸露背的夏天,灿烂的阳光开始在充满生机的胴体上跳跃。演艺厅里欢呼的声音,也就一浪高过一浪了。

张仲平一般是不喝酒的。在这种场合,喝不喝酒完全随意,不需要他来陪。况且,老班长、健哥和丛林都有专人陪。也不是陪,是赌,摇骰子,谁输了谁喝,愿赌服输,这种场合下喝酒,男女就平等了。

转播演艺厅节目的电视里不断传来欢呼声。老班长不时地抬起头看着,大家也就陪着看。健哥的长发美女很乖巧,正准备唱《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这个时候把音消了,把小脑袋搁在健哥肩膀上,陪着他一起看转播的节目。张仲平也顺着他们的眼睛看。那里,有个姑娘正在跳印度舞,还比较专业,不是脖子扭扭屁股扭扭那么简单的问题。男人头女人腰,那腰扭得像发情的水蛇一样。在她腾挪跌宕之际,那光芒四射的秋波,也就满场地抛洒了。

酒饮微醉,花看半开,醉眼里的舞者是何等的风情万种。这时丛林的“半斤八两”突然哇地叫了一声。丛林说:“叫什么叫?”“半斤八两”说:“老公,你温柔一点好不好嘛?”丛林说没有问题,拿起话筒准备开唱《女人是老虎》。

张仲平把手机装在裤兜里,退身出去了。

半个小时以后,当张仲平回到总统包房的时候,印度姑娘已经先他一步到了,不客气地将一条腿斜跨在老班长的腿上。她卸了妆,眉心的朱砂痣还留着。她长得真漂亮,要什么有什么。刚才那四位本来也是百里挑一的,跟她一比,居然有些黯然失色,真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看得出来老班长兴致很高,他虽然也还照顾着白牛仔裤,那只揽着她的腰的手并没有放下来,但在精力的分配上还是看出了他的倾向性,明显地在印度姑娘身上。

老班长摸了摸印度姑娘眼角下贴着的两颗亮晶晶的东西,说:“这是什么?”回答说:“鳄鱼的眼泪。”“这个呢?”老班长的手一下子跳到了她肚脐眼上,那儿镶着闪闪发光的钻石一样的东西,从小到大一颗挨着一颗地围了半个圈儿,印度姑娘说:“你猜?”老班长做沉思状,说:“半边月亮。”回答说:“错了,是小鸟天堂。”老班长说:“距离不对呀,这儿,最多只能叫蝴蝶泉边,小鸟天堂应该在下面。”印度姑娘毫不犹豫地在老班长脸上刮了一巴掌,说:“哇塞,你好流氓。”老班长开心地大笑了,他拍了拍白牛仔裤的大腿,说:“去点首歌,《把根留住》。”

扶桑海岸五至十八层是酒店客房。张仲平刚才出去办了两件事,一是找妈咪要了跳印度舞的姑娘来坐台,一是在酒店总台开了三间房。一间豪华套房,两间双标。他凑到老班长耳边说了几句,老班长说:“不好吧?”张仲平说:“房卡你先拿着,等下唱累了,打个盹也可以呀。放心吧,这里百分之一百地安全。”老班长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房卡接了,接着上句,唱“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张仲平又拍拍印度姑娘的肩膀,示意她跟着他走。到了二楼的小厅,张仲平掏出钱包,抽出几张百元大钞,给她,说:“这是你们这里的价格,把客人陪好,回来再给你发奖金。”印度姑娘说谢谢,抱着张仲平往他脸上啄了一下。张仲平一把将她推开,说:“听客人的安排,乖点。”

张仲平把白牛仔裤也叫上来,也是先给她小费,也叫她听老板的话。她说:“双飞呀?”脸上做着惊讶的表情。张仲平说:“什么双飞?显得你有文化是吧?你知道什么叫双妃?告诉你,不是飞翔的飞,是妃子的妃,也就是说要让客人有一种做皇帝的感觉。懂了吗?”她说:“懂了。”张仲平说:“不错,你很乖。”张仲平与白牛仔裤从二楼下来的时候,印度姑娘正好从水果拼盘里挑了一小块哈密瓜,往老班长嘴里送。

白牛仔裤仍然坐在老班长的旁边,拿过话筒,和刚把嘴里的东西吃下去的老班长一起唱《糊涂的爱》。接着,健哥唱了一首《少年壮志不言愁》。等字幕打下来,发现了一个错别字,本来应该是“峥嵘岁月何惧风流的”,打成了“峥嵘岁月何处风流”。健哥发现了,说:“他妈的。”老班长也发现了,说:“看看,都是一些什么人在搞文化产业。”

说完把张仲平叫到二楼棋牌室,打通了北京家里的电话。说了两句把电话递给了张仲平。张仲平说:“嫂子你好,有没有时间过来玩两天?呀。哦。噢。是。正陪老班长打点小麻将呢。老班长在我这儿你就放心吧。”边说边摁了一下摇骰子的按钮,让它发出一片脆响。

老班长接过张仲平递过来的电话,顺手在张仲平肩上按了按,笑笑,点点头,转身下楼去了。

张仲平坐在太师椅上,摁了一下摇骰子的按钮,码得整整齐齐的麻将牌浮出桌面。张仲平摁了另一个按钮,轻轻地把牌摊倒,拨到了桌面上露出的洞里,再摁一个钮,另外一副麻将牌又出来了,刚才那副在桌子里面哗啦哗啦地洗着。张仲平伸手在面前的牌堆里随便抓了一张,翻出来一看,是一张二饼。这让张仲平想起了不久前认识的鲍律师,那次打牌他杠上开花,开出的二饼一炮两响,他和丛林都是大番子。鲍律师是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的法律顾问,听说早几天喝酒住院了,在打吊针。张仲平不想一个人在楼上待得太久,便也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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