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凰殿近些时日忙碌得紧。
原因无他,流落在外的昭懿公主找回来了,现居于先皇后的宫殿休养。
天策帝心疼又自责,女儿小小年纪便受到权力纷争的牵连,险些沦为牺牲品,他恨无法挽回,只得尽力补偿。
凡四海之内所有之物,无论何其稀有,只要昭懿公主点了头,通通流水般不管不顾往栖凰殿里塞。
殷灵栖捧着画本躺在榻上,看慈姑指引内宦将半人多高的珊瑚盆景抬进来,从堆满了各式稀罕物的宫殿内好不容易寻到一处空置的角落安放,一回头,发觉又一批新的贡品到了门外。
慈姑被满殿塞得满满当当的金银珠玉晃得眼晕,叹了口气,为难道:“公主啊,栖凰殿真的放不下了。要不这么着,还没搬进来的那些让他们原路抬回去……”
“可是我喜欢。”
殷灵栖伸出手触碰日光,眸中充满了渴望。
自噩梦中醒来后,每一日,每一日,她都会这样好好感受日光有多么温暖,活着又是什么滋味。
我喜欢,便一定要得到。
阳光透过指缝,温柔地洒在细腻如玉的面上,殷灵栖逆着光,睁开那双深藏野心的眼睛。
重获新生的感觉真好。
慈姑听得“喜欢”二字,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一口应下:“好,只要公主喜欢,咱们就留着。就搁在栖凰殿里头,公主每日都能看得见,每日都会欢喜。”
不管那些宝贝有多么价值连城,公主看不上,那便是死物一件;能哄得公主欢心,这才叫物有所值!
“姑姑最好了。”殷灵栖松松挽起长发,下了榻朝外跑。步履轻盈,行动间披着的外袍慵懒散落肩头,她也不顾,径直钻进慈姑怀里,由她抱着。
“小祖宗,您当心别着了凉!”太监元庆见状只觉心惊,眼尖手快忙着取来燕地新进贡的白狐裘给公主披上肩头保暖。
元庆是御前的总管太监,资历最高最得帝心。天策帝命他过来亲自照顾昭懿公主,足以见得对小公主的珍视程度早已远超寻常范畴。
殿内烧着御用的银丝炭,殷灵栖身上裹着白狐裘,手里又被公公塞了个汤婆子保暖,元庆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确保冷不着公主半分,这才放下心去忙活别的事情。
殷灵栖乐得享受。上辈子她倒也没放肆到如此夸张的地步,仍能被齐氏夸大其词,蓄意抹黑。
既如此,也不能白白担着个虚名殒命。说她娇纵跋扈,那她便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娇纵跋扈;说她恶名昭著,那么她便让这群贼喊捉贼的小人知道,何为一报还一报。
慈姑过来同她商量:“公主最为喜爱的那条裙子在行宫沾了污血,洗是洗不干净了,尚服局重新做一条还需等上几日……”
“既然洗不干净,那便不洗了,直接扔掉罢。”同方才坚持留下贡品的态度截然不同,这件事上,殷灵栖显露出出乎意料的决绝。
“脏了的东西,我不要。”话音略一停顿,她意有所指:“脏了的男人,我也不要。”
不仅不要,还要毁掉,免得再去祸害更多无辜的姑娘。
慈姑一怔,直觉公主话里有话,正待细问,忽闻殿外似是起了争执。
“吵什么吵,早就告知六宫昭懿公主在此养病。明知故犯还敢来扰公主清静,他们有几颗脑袋能赔!”
慈姑安顿了殷灵栖,一面朝外走,一面斥责手底的小太监办事不力。
小太监委屈道:“姑姑,不是小的没把您的话放心上,小的也是无奈,齐妃娘娘那处又打发人来探望了,咱们的人拦着不许进,他们便要硬闯。”
“硬闯?”慈姑怒道,“好大的威风!公主发了话,除却陛下再不肯见任何外人。”
“谁知道那位主子心里怎么想的呢,这回打发了玉安公主亲自过来,小的们更是不敢拦。”
慈姑领着人急匆匆地赶过去制止,恰逢天子驾临,罢朝了又来探望小女儿。
“父皇!”殷玉娴眉眼间透着傲慢,斥道:“昭懿什么意思!母妃遣人来探,昭懿不许人进去。儿臣亲自来探,做妹妹的竟将姐姐拒之于门外,简直匪夷所思。行事如此乖张任性,难怪大家都在背后说昭懿的坏话!”
齐妃宫里的老仆闻言慌忙按住殷玉娴的手,示意她不要再乱说话了。
天爷呀,这祖宗怎么当着皇帝的面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这是不打自招啊!
天策帝只觉肝火上亢,气得鬓边两侧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给朕住口!”天策帝指了指她身边的老仆,“把公主带回宫反省,经书抄不够三十遍不必再出门了。再给齐妃传话,让她好好管教她的女儿,和她宫里上下人的嘴!再让朕听到谁敢妄议昭懿,不管是何身份,舌头都不必再留着了!”
“是,是,奴婢知错……”老仆一抬头,见自家公主仍是一脸倔强不服气的模样,叫苦不迭。
“公主,咱们回……”
“早知今日,当初本宫便该任由她无声无息溺死在寒潭里!”殷玉娴望着掩映在高墙之内的一角宫阙飞檐,满眼怨毒。
“不,不!这可随口说不得!”老仆大惊失色,四处张望了一番揣度着没被外人听到,悬着的心这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