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涉梯而上之时,阵阵晕眩袭来,只得放慢脚步。忽而又有一股疼痛从心脏中翻涌而出,我下意识地一手扶住梯栏,另一手从身上掏救心药“硝石雄黄散”,却发现药已经忘带。
出门之前就已经有所预感的不适,等到它真正发作的时候,比突然袭来要恐怖的多。
我吃力地往下挪步,最终停坐在登步的第三级阶梯之上。
正好程公公带着两个徒弟进来。
他见我这副模样,单手拿拂尘扫过光洁的地面,单手一捂脸,阴阳怪气道:“咱家是脸颊生疼,陆大人你是哪里不舒服?”
我咬牙道:“本官,并无不适。”
程公公绕着方台转了一圈,才停在我面前,抬头往上看,故意用颤颤危危的语调刺激我道:
“陆大人有心要坏太祖爷定下的宫宴礼制,让华宴变成简宴,咱家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连圣上都被你忽悠的听了你的歪理:茶宴,素以为德,德以行威,君之认也;茶演,雅以为尚,尚以行趣,君之范也。”
“看样子以后宫宴跟民宴的区别,也就在于场地规模的大小了,不必往内容去看了。陆大人有脸说茶宴是君臣之宴,后妃一概不可同席而坐,如今却为了讨好岳尚宫,有意安排司花女官来献艺,真是叫咱家佩服的五体投地!可要叫圣上从中挑个好的出来,纳为侧妃啊?”
我费劲地扶着栏杆站了起来。
“本官是用心还是居心,圣上和岳尚宫自会明辨。程公公你要是非奉旨而来,请立刻从场子里出去!”
“咱家自然是不会质疑陆大人你在场子里布置了什么机关,但是本着护主的责任心,来鉴察这里头有没有什么——做的过于到位、弄的过于巧思、整的过于立异的东西,还是有必要的。”
我暗示自己:不可气、不可怒、不可言。
正想对岳尚宫说:“一起换他处来看。”
我又听见了来自程公公的不可忍之语:
“咱家看这方台抬高的高度不妥,高于圣上的看台,就是在藐视君威啊!陆大人可是想要借机自大,让大家都记得你的功绩,好从茶博士飞升为:大唐茶头?”
千般万般,我都在承受着心脏的疼痛。
十人十样,我都在克制着那宦官的刻意之言。
若己不理,若己无视,是不是就可以让病痛减轻的快一些?
我绕过程公公,单手请女官往左侧的官僚席位走。
“岳尚宫,本官设想:窗户的窗叶不应朝外开,而应该往内开,如此方能营造出一种相对纯粹的室内环境来。”
“陆大人所言有理,窗叶外开,难免让与宴者心绪纷飞,不安于内。为了不被窗外的繁杂陆离所扰,是内开妥当。”
“还有此处的细节,”我来到一盆茶花侧,“宫宴之茶花,切不可以凭质朴与单色来论,而应追求清灵与脱俗。故而应将此色彩单一且稍嫌低沉的‘紫袍’,换成‘五色赤丹’为好。”
“茶宴的草木设置,应讲究四清:心清、水清、花清、影清。原本茶花应摆在挂轴之下,此处无挂轴,则应放在……”
说着,我试图去挪动那盆“紫袍”茶花,不料双手却失去了力气,双膝更是一软。
随之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失去重心之感和倾斜之势,那么真实,那么生猛,不能自已。
剧烈的心间疼痛,颤动不休的胸腔起伏,让我猝不及防地连着花盆一起倒了下去。
我只听见“噼啪——”的裂碎之声,令心脏痛上加痛。
我喘着气,浑身抽搐,眼里只剩下“眯缝里”的景色:
一地尖锐,一地残败,一地红褐,一地黑白。
是棱角分明的碎片,是翻折已损的落花,是杂混不清的沙土,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具象。
我好似想呼救,又好似想这般去。
一点一点地,消失了意识。
程公公见之大惊。
转身对那两个徒弟慌措地命令道: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的去叫医官!”
“陆大人要是有个好歹,这茶宴还要不要办了?连累了咱家,你俩也跟着一起掉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