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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天回头之际,尤见这茅元化在山雪岩石之旁,注视着自己远去,似乎心有不舍,忽然他竟觉得这魔教教主并非全无人性,此时正像一个大哥哥目送自己的一个小兄弟的远去而悲伤,可是有时人心鬼域,也许我们只看到表面似乎至诚的东西,实则内心却是不堪,正如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所以世人在世为人处事还是小心为意,不可大意,否则便会落入别人的圈套,而悔恨终生。
袁承天背负着赵碧儿走出山谷,只见出谷之处尽有桃花鲜艳,仿佛是春尽夏来的季节,不觉让人仿佛梦中!可是正走之间,忽感自己腿脚发软,头脑也是痛得厉害,可是还要坚强,头上额头便渗出虚汗,不一会似乎衣服也湿漉漉的了。赵碧儿见状便心有不忍,禁不住说道:“袁师弟,你放下我歇一歇吧?”袁承天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云色乌黑,天刚晴了几日今时又变作得阴沉可怖,心头蒙上一丝不祥预感,心想:还是早早走出这深谷,远离延州之地,因为无形之中总感到有些诡异,说不上的莫名的压抑,让人有些呼吸不畅,是因为延州百姓却也不是,虽然此地穷山恶水,可是民风淳朴,虽间有不法之徒聚众扰事,却也是十中无一,可是一路走来,却见那些乡民眼神之中透着提防人的眼神,而且眼眸深处似乎藏着不可告人的杀人毒计,只是表面依旧热情,不见张狂和狠毒,但是有时人的内心的恶还是可以激发出来的,在脸上有些微的表现,却是无法掩藏。
前几日虽大雪融化不少,可是山巅、树杪、人家大屋尽有残雪,空气中都夹杂着冷气,可以想见贫寒人家当此之时更加度日维艰,有时想想上天之不仁,降厄于人间,让万千民众在生死线上挣扎,而禁城大内却歌舞升平,犹不知民间苦;虽有时上天爱人,可是往往有时顾之不周,所以有人颠沛流离、有人衣不遮体、有人苦捱这无情岁月,可见人之一生苦难良多,美好时光只是刹那时光,不可永久。哀哀之万民,上天之不悯,当路行道时,我歌且旁徨!不知为何袁承天忽地想起了楚国的楚大夫屈原夫子来,想念其: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心想世间又有几人有此心志和作用,多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罢了,想到此处,心中不禁疑惑,人生于世,所为何来?
正自在泥泞直路行走,寒风凛冽吹动衣衫,更有结冰,所以仿佛如铁,在风中来回摆打,发出铮铮的音响,袁承天无暇顾及,只有前行,还好二人都有内功心法,所以不惧严寒。正行之间忽见有一老者在道路之中推着木车,车上之上载有木炭,却见他满面烟火色,可是他却无愁容,反而老当益当,长声而歌,却道:观棋柯烂,代木丁丁,云边谷口行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径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识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竞争,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既道,静坐讲《黄庭》!袁承天听其词意高远,非其所能,必是左近一位方外之人所作,便上前唱喏,问其原由。这老者哈哈一笑道:“这本不是小老儿所作,乃是此处的教主所做。”袁承天道:“这山谷方远百里之外不过只有这玄天教么?难道还有别的教派?”老者笑道:“这词本就是他老人家所作,旁人岂但能会之。”袁承天听他称茅元化为老人家,心下更疑,心想他虽是个五体不全之人,但是看年岁不过尔尔,怎么此间人都称他老人家。
老者见他疑惑的神情,放下行进中的木车,便侃侃而谈,说道:“公子却又不知,这位茅元化教主有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的通天彻地之能,他更有元阳之功,教中弟子相传见到过他元神出窍,是位真龙,可见是上天神仙下界,无所不能的人物。他虽行事有时神龙见首不见尾,可是时常打劫这延州地方上官府和为富不仁的富户劣绅,以济地方上的百姓,所以我们都拥护他,在他这管辖之内没有官府的苛捐杂税,所以加入玄天教的教众日见增多,官府心急,坐立不安,几日围剿不成,反而损兵折将,丢盔卸甲很是狼狈不堪,所以他们便按兵不动,也不敢于呈于上司,否则上司知道非但顶戴花翎不保,性命更加堪忧,公子老朽在这延州地界活了这么久,还未见过官兵几次三番败绩,也真是……”他说着摇头不止,意下自然是这些官军平常养尊处优,一旦国家有事便着实不堪,只是皇帝未必知道,因为蒙蔽圣聪的忤逆之臣自古有之也非近代才有,所以有时国家亡于佞臣之手,而忠义之臣则被罢黜甚而失去生命,这也是皇帝不明,一味任用小人所至,所谓众惑于君,君必迷之,但知有自己社稷江山而不知有民,所以国家灭亡,但看明室未年,天下纷扰,群雄辈出,闯王自成,张献忠诸人起事,皆得民心,所以攻打官军势如破竹,势有汹汹得道天下之势,奈其闯王自成入京便忘乎所以,为群下所挟,不能得志于天下,终于败走京城,而被吴三桂得机,引清兵入山海关,入主中土,为天下人之梦魇,人罹难其中而不得超脱!是人为?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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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天听他将这玄天教主说得神乎其神,几近乎神仙,心想:岂难道是自己看走眼了,将天下英雄都瞧得小了。老者见他犹自不信,便道还要入城卖炭,不能担耽为由,便怱怱赶路。赵碧儿见袁承天的模样,嗤嗤笑道:“袁师弟,那老人故弄玄虚吓人你也信之不疑?”袁承天道:“他说得颇有几分道理,你看……”但见前方有石堆,奇形怪状,拦在前路,好像先前进谷时没有,怎么现在忽然有之,这不是奇哉怪也之事?他将走近,忽然前路不通,但转身形要从别处走去,却又见山壁横前,此路不通,心下便觉奇怪……心想这莫非又是秘阵,不知是何人所摆设?
赵碧儿见了也是不解,看似石阵却又不似人为,如果不是人为天然生成,似乎也决无可能,让人猜之不透,心中迷惑不解。袁承天忽又想起那玄天教主茅元化送别自己的眼神异样,似乎不舍,可是又碍于身份不便相强的神情,心想在这谷中除了他谁还有这通天彻地之能,可见那老者所言也并非空穴来风,似乎有据可查,不得不让人相信,世间尽有参透阴阳,出神入化之人!只是当下之急乃是走出此谷,否则决无幸理,要他折尔复返,重回玄天教似乎决无可能!他又不是屈膝事权贵之人,但觉行事心安理得也就是了,所以笃定主意要以自己的神通参透这石阵,否则自己枉为天煞孤星了。
他不由豪情勃发,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啸声不绝,竟而震得树上积雪纷纷坠地,将山林间栖鸟惊飞。这时赵碧儿已在地上一块石头上坐下,见袁师弟如此的动作,将适才靡靡之态一扫而空,此时又显大丈夫、大英雄本色,心道:爹爹常说师弟命是天煞孤星,一生悲苦,尽被折磨;虽少年乞讨,但却意志强逾过人,而且天授其命,冥冥之中似乎老天也要他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所以少年时才要他久经忧患,生离死别,这样才会异于常人,正如圣人言:天降于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然后……
袁承天此时跃身高树,本意眺望远处,岂料前方雾气茫茫,似有瘴气,不觉心下疑之,因为瘴气多发生于南方岭南闽广之山谷之中,其实瘴气多由山林谷道之中浑浊之气所形成,发生于春未,收敛于秋末,此种瘴气在北方似乎绝无仅有,可是此时此地这山谷之中却四处散发,着实让人可怖,而且只见浅红可见的气息正自由远而近迫来,自己此时非但没有参透这石阵秘奥,既便参透也不能够立既冲出,因为此瘴气袁承天却识得,此为“桃花瘴”是诸的瘴气中最为可怕的一种,中者无救,只有身有大神通者才可以御之,否则便无幸理!
只是他身在高处,远眺远方,于茫茫瘴气之外犹见有大队清兵向此山谷缓进,只是听不到丝毫马匹前进的蹄声,原来是马衔枚所以没有丝毫的马嘶叫声,所以悄无声息,只是奇怪他们为何不惧这“桃花瘴”难道行军之人懂得破解之法,所以悍不畏死。袁承天正百思不得其解,只见清兵首脑让人从身后推出火炮,更有一队喇嘛僧人,只见他们人人手中有清香,香气袅袅向四下散去,不出片刻竟将“桃花瘴”驱逐干净,不见丝毫影踪,着实让人诧异莫名,也许世间一物终究降一物,从来都是应用不爽。
袁承天见他们推出火炮,心想:这是要轰炸山谷,进攻玄天教总坛,看来此次有司衙门有备而来,一定要成功消灭玄天教,斩草除根,要一劳永逸,再无后患的,只是他们忘了这玄天教在此经营多年,岂能这么容易被其锄除,可不是太过异想天开。便是在他一怔之间,那几尊火炮便轰炸开来,只见着地炸开,那些阻路的石堆却未中,依旧横矗其前,仿佛它们会移动——其实并未动过分毫,也许有股奇怪的东西引导炮火击往别处,可是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眼前事实是这些炮火确实没有发挥多大的实在作用。袁承天见了实在难以相信,心想:难道这玄天教主茅元化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可是自己见他也只平平,并非有其它异象,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神通,可是如果平平,那么现在这火炮往往击打不到山石,可不奇怪,可见这其中定有种奇怪的力量引导这火炮不得伤人,那么放眼这延州之地也只有茅元化有此能耐,别人只怕未必有此能为。所以有时看人不能只观其表象,内里才是真实能为。
官兵虽一时半刻进攻不得,但并不气妥,依旧鼓勇而前,仿佛不踏平此地誓不为人。袁承天和赵碧儿二人被困在此,前进不得,后退不行,这可得前有官军虎视耽耽,后有穷凶极恶的魔教中人截杀,可说自己是进退维谷——因为此时玄天教听得山谷之外炮声轰轰,便知不妙,纷纷鼓噪而出,阵势雁形向着这边掩将过来,看情形是要与官军生死以之,不死不休的状态。可是袁承天此时只有跃身在山涧之上的突兀峭壁之上,看他们相杀——因为这峭壁很是奇崛,不意被人发觉,所以他和碧儿隐身其中,敌人便觉难发现,更兼有山缝间长出的树木将其遮掩的更为隐蔽不可见。他们刚刚安身立命,便听得下面山谷又是炮火轰隆,有几发火药从他们头顶上方掠过,落到后边空地之上爆炸开来,四下奔散。袁承天还不怎样,反而赵碧儿吓得花容失色。袁承天回头见她这模样,不以为然道:“碧儿你怕着什么?有我在你不会有危险!今生今世我一力护你周全,不让别人侵害于你!”赵碧儿见他眼眸之中尽是柔情蜜意,心想:原来袁师弟心底里还是喜欢我,至于那清心格格,另当别论,因为她毕竟是将年府的命妇,不再是以前那个自由自在的格格,身受命运枷锁,终究不可挣脱,也许袁师弟对此早已忘情了,虽偶尔也放不下,可是毕竟逝者如斯夫!她不禁倚在袁承天肩臂,仰天看无穷尽的苍穹,幽幽说道:“阿天,有一日我如果不在了,你还会一力想念于我么?是否也会在万籁俱寂的时候想起这世上曾经有过我?”她说这话已是泪眼娑,仿佛便要又哭。袁承天道:“碧儿,你何苦这样自苦!其实世间我也不是最好!你又何苦执念?人生于世不过三万六千场,场场难关场场过!我的际遇你又知道多少?那年我在寒风大雪中乞讨,长长街衢无人看顾,我只有捡拾人家不要抛弃的冷馒头填饱肚子,我当时便想穷人家的孩子难道该当穷苦一辈受别人贱视不成?可是我不心甘,心想老天爷你为什么这样残忍,让好人在世间苦苦挣扎?后来我才明白也许便如书塾中的先生所言: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们只有逆来顺受?可是我内心却是不心甘,因为我觉得世上之人本应一律平等,无所谓贵贱分别,可是现实却残忍,不忍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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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碧儿听他说到动情处也是潸然泪下,心想:天下苦命人都是一样,多所罹难,少有欢乐,愁苦良多!两个人正自凄惶,忽听山崖之下山谷之中传来凄凄惨惨的琴声,听其音是早已失传于世的《广陵散》,这是当年嵇康嵇大夫刑场临刑前所弹奏绝命琴曲,历来为琴家所称赞,因为其曲表现愤慨不屈的冲天浩然之正气,历来为人所赞赏,可以想见当年嵇大夫之慷慨激昂,蹈死不顾的气慨,当为后人之表率,可惜英雄枉死,留得青山美名,留与后人评说。
袁承天收起儿女私情,放眼但见谷道之中那玄天教主身坐木轮车,手持纶巾,仿佛当年诸葛武侯,气势丝毫不逊,透着顾盼自雄,睥睨天下的气势,只是有一点他不如诸葛武侯,人家是心无二私,只为汉室江山,并无私心,一心抱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决心;而他却私心极重,想着逐鹿天下的野心,所以啸聚山林,招集亡命之徒,想要学那朱重八,只是人心不正,万事难成,所以他玄天教看似盛大,实则有名无实,人心不附,教中人人都揣着鬼域伎俩,一待时机便同室操戈,互相反目,争夺权力,这也是从古及今难以改变的权谋。
他边抚琴边自摧动木轮车,堪堪将近,只见他双手撑木轮车车辕,人已凌空跃起,在半空中两三个转折,伸出两掌拍打那堆阻止袁承天出谷的大石之上,说也奇怪,大石堆竟都往下陷去,渐入土地之中,只看得山石那边的清兵都怔怔出神,还以为有神仙搬运大法——其实这都是障眼法,机关所在,只是旁人参不透窍要,所以无论你如何走去,都出不了这山谷,仿佛眼前处处是障碍,那山石似乎也会随动,不让人走出去,而这一切秘密只有玄天教主茅元化所悉,别人则无从知道,所以他今日出马,势要与官军决以生战,了断这么多年恩怨。
官兵实在未料到今日他们玄天教主亲自督战,人人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心想:不知他们又安着什么坏主意?茅元化识得官兵首脑是延州地方上的千总大人,是个汉人官吏,名字叫着陈平安,只见身后大约千余众人,都是马衔枚,刀出鞍,弓上鞘,更有百号步兵推着火炮,看今日之阵势是要将玄天教夷为平地,否则誓不罢休的样子。袁承天居高临下,见这阵势心想看来官军此次是势在必得,不然决不会轻易回去,且不知这位茅教主敢当如何应付。
茅元化向那千总陈平安拱了拱手,并不从木轮车上起立,显然并未将之瞧在眼中,甚而有些卑视,心中直想如何应对眼前的危机,只是一时半刻还未想出来,只有低首沉吟。那千总陈平安见状不知就里,还以为他是在后悔自己与官军作对,以至有今月之祸事,便大声道:“茅元化迷途知返,伏首认罪,依旧是个好汉子!否则教你们玄天教教徒个个死无葬身之地!你可明白?”
茅元化险些被他所说的话气笑,说道:“就凭你们几个鹰爪子,也想剿灭我这玄天教,可不是痴心妄想又是什么?”陈平安见他出言忤逆,不由勃然大怒道:“尔等是朝廷要捕拿的忤逆之人,非但不认罪,还敢胡说八道,真是死到临头犹不知,这可怪不得本千总手下无情,全要你们死!”他话音一落,便挥手让步兵点燃火炮,轰炸山谷,一时间碎石纷纷,惊天地地,仿佛山崩石裂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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