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明知北成君这话问得不怀好意,但薛武安仍是回答道:“於安城被周傲夺去,三秦联军在蒲城举步维艰,再加上军心浮动,随王欲拜安西君为大将军,统率三秦兵马抗秦。”
“好!”萧夔大喝一声,倒是吓了薛武安一跳,“随王有如此气度,当非凡人也。可惜啊……无疆兄没有等到这一日。”
薛武安见他说得情真意切,有那么一刻,几乎就要真的被他打动了。虽然已经知道萧夔和安西君积怨甚深,但是看到萧夔的反应,却还是难以想象这两个人真的不共戴天。若说萧夔现在的惋惜之情尽是演出来的,那萧夔也未免太能演了。但如果说他们仍是朋友,萧夔现在所做的却分明是在对安西君不利。
难道说朋友与仇敌,在某种意义上是一样的?
稳了稳心神,薛武安拱手道:“既然安西君已死,在下的使命也无法完成了,那我这便回国吧。”
“回国?”萧夔看着薛武安,忽然笑了,“特使为何如此心急?”
薛武安只是默然不语。
“三秦联军与周傲交兵只有短短十日,便丧城逃回河东。”萧夔把双手背在身后,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薛武安,“说到底,还是因为主帅才弱,不堪大用。”
虽然这也是薛武安的观点,但屈铨已死,他实在不想再对他说三道四,只是叹气道:“北成君高见。”
萧夔笑了笑,又道:“若是由一员上将率领三秦联军,就算人数略占劣势,也是可以成功将战局扳回的。天下良将千百,不独安西君一人。”
薛武安仍是默然。
“不知道,特使懂不懂我的意思?”
萧夔像鬼魅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薛武安的身后,薛武安心中一凛,这句话感觉几乎是在自己耳边说的,萧夔呼出的气息几乎都吹到了薛武安的耳朵上。
薛武安尽力让自己的表情不产生任何变化,只是沉声道:“在下明白。”
“明白便好。”萧夔笑了笑,但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蓦地消失,重新打量起薛武安来,似乎薛武安的反应已经超出他的意料。
有什么地方露馅了吗?薛武安不禁紧张起来,虽然对自己的演技没有什么信心,但是薛武安仍然不觉得自己有哪一步走得不对劲。他尽力掩饰自己的紧张,却又造成了另一种紧张。
萧夔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薛武安抬起头,刚对上萧夔的眼睛,连忙又移到别处。但这么一来,不就更加证明自己心里有鬼吗?薛武安只想抽自己两耳光,在萧夔面前,自己似乎仍是太嫩了。
但是看着薛武安诚惶诚恐的样子,萧夔的表情却更加放松了,他看着薛武安的脸,轻声道:“墨家果然让你变得软弱了,薛武安,你让我很失望。”
话是这么说,但萧夔脸上分明挂着满意的笑容。薛武安心里却是明朗起来,刚才自己的掩饰,反而被萧夔误解为自己对他的恐惧。萧夔对自己多有忌惮,又对墨家有很大的偏见,现在似乎已经彻底认定自己是一个软弱无能的人,不再对自己关注了吧。
薛武安顿时感到啼笑皆非,刚才如果自己没有失误,掩饰得很好,萧夔现在一定会起疑,那计划就全部泡汤了。没想到却歪打正着,让萧夔放下了戒备,此中的尺度,实在是太过微妙。
“司马陵。”萧夔此时已经背过身去,“跟他去他的房间,把国书拿过来。”
薛武安来的时候已经把包裹放到了屋中,萧夔也看得分明,所以才有这句话。司马陵自己又是主管文书工作的,派他跟薛武安去正好合适。
司马陵的面色毫无波动,只是拱手道:“是。”
矫改诏书的事件,尽管稀少,却并非前无古人。远的不说,十七年前,安西君便矫改随王诏书,饬令康怀发兵,康怀心中存疑,安西君才不得已杀了康怀。没想到今日却由北成君来矫改安西君的拜将诏书,实在是莫大的讽刺。尽管这些事情薛武安都没有亲身经历过,只是道听途说,但如果自己是安西君,听到北成君这么做,一定气得牙都痒了吧。
走出军帐的时候,那名叫章鲁的士卒仍在门口站着,他似乎也没有想到薛武安会这么快便出来,愣了一下。司马陵看到他,忙招呼他同行,薛武安看了一眼司马陵,眉头皱了皱。
虽然不懂司马陵此举何意,但是薛武安已经完全不敢小觑这个年轻的参军了。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几乎都在司马陵的预料当中,自己的这一套说辞也都是昨天晚上司马陵教给自己的。虽说司马陵是北成君的亲信,但是他对北成君的了解仍是超出了薛武安的想象。今天发生的事情,虽然北成君一定事先跟萧吉和司马陵通过气,但是回想着司马陵昨晚那近乎表演的说辞,回想着他说的那些精准到几乎一字不差的推论,薛武安就觉得脊背发凉。
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待到了自己所住的那个房间,司马陵对那名士卒说了句:“在这等着。”然后便进入了屋内,薛武安向章鲁笑了笑,也走进了屋子。
屋内的一切都和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包裹仍然还放在案上,但国书并不在里面,薛武安把国书藏在了书柜上。他把国书找出来,回头看着司马陵,向他点了点头。
司马陵笑了笑,“现在你只需要再做一件事。”
薛武安问道:“什么?”
司马陵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薛武安右手所拿铜剑的剑柄,手上微微一用力,将剑拔出三四分。薛武安一愣,还以为司马陵要对自己不利,但是看着司马陵的眼睛,却知道并非如此。
看着那双眼睛,薛武安只觉得自己看着的是一样没有生命的东西。司马陵的眼神太深,深到掩盖了一切人本应有的生气。
司马陵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门口背对着他们的章鲁。
“你需要做的,就是将他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