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我,我没有。”赵玉墨赶紧擦抹眼角,努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可赵玉墨欲盖弥彰的样子又如何能够瞒得过江浩然呢?
但江浩然也不拆穿她,而是回正视角,默默地看向窑顶,良久,他倏然一叹,终是道:“辛苦你了,玉墨。”
“呜呜呜……”
赵玉墨怔住了,好不容易才重新捡拾的心情,却是被江浩然突如其来的一句关怀给整得彻底破防,豆大的泪珠,再也耐受不住,扑簌簌地往下直落,声音也再度变得哽咽起来:“先,先生,玉,玉墨,玉墨这不是在哭,而是,是见到先生脱离危险,发自心底的为,为先生感到高兴,这才喜极而泣……”
赵玉墨没有说谎,但她话里话外,明显还是有所保留,显然,她是在害怕,害怕自己如果真的一旦毫无保留,有朝一日还会覆车继轨,重蹈覆辙。
那种被最亲近、最信任、最依赖的人背叛的感觉,普通人也许经历一次就足够刻骨铭心、痛不欲生了,可她赵玉墨却一连经受了二次!
无论如何,她都经受不起第三次打击了!
诚然,江浩然救过她的性命,完全有资格,也有理由摆布她的命运,她赵玉墨无以为报,权当做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也就是了。
可她唯独不能做到的,就是再一次对一个男人敞开心扉、毫无保留了!
如果说,她过去将希望全部寄托在男人身上,根本就是一个错误愚蠢的决定,注定会像一个诅咒般让她不得善终的话,那她现在知错了!
就算面对的那个男人曾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也不敢再那么做了,因为她是真的怕了,也是真的认命了!
既然有些事情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的话,那自己又何苦再重蹈覆辙呢?安安心心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踏踏实实的还情报恩不就够了么,为什么还要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呢?
说起来,赵玉墨确实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她本出生在书香门第,自小也接受过良好教育,不但精通琴棋书画,还通晓四书五经,古诗古词更是信手捏来,可就是这样一个本该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子,偏偏没有遇到一双好父母。
她的父亲,是个嗜赌成性的赌鬼;她的母亲,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
四岁那年,荡妇母亲就丢下她跟别的男人跑了;十岁那年,赌鬼父亲又把她给卖了,直接充作赌资抵押给了在赌场做赌头的堂叔,十二岁那年,堂叔死后,堂婶更是将她视为累赘给卖到了花船上,完全不顾念丝毫亲情。
亲情?你要问亲情是个什么东西,赵玉墨还真的答不上来,自打她记事起,她就没感受过什么叫做亲情!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谁又知道她们背后又各自经历过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秦淮河藏玉楼大名鼎鼎的五星娼妓赵玉墨这辈子最渴望的,其实只是一份在普通人眼中看来最为寻常不过的亲情!
所以即便是身处烟花柳巷,她也依然企盼着,有朝一日能够遇见一个他,能够替代亲人的位置,成为她的依靠。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选择,最终,竟无不都是负心汉!
多少个夜晚,赵玉墨辗转反侧,扪心自问,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么惩罚她?可惜的是,这个问题,注定不会有答案。
江浩然早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做了充分的背调工作,所以他是懂她的,所以不想揭穿她,只为给她留下一丝尊严!
“想哭,咳咳,那就大声,咳,哭出来吧,这里没有外人,房间的私密性,也,咳咳,也做的很好,你并……不用担心,被别人听到。”听出来赵玉墨的言不由衷,但江浩然并不以为忤,而是试图解开她的心结。
这几天,他是昏迷了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看不出来,是赵玉墨没日没夜的守在他的身边,极尽照顾之能事,一刻不敢懈怠。
虽然说自己是她们的救命恩人,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对方的付出,但这并不妨碍他发自内心的去关切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
谁说商女不知亡国恨?
以赵玉墨为代表的秦淮女们,在明知深入魔窟(被鬼子带去军营),以身饲魔的后果和代价是什么的情况下,却仍旧毅然决然地决心顶替女学生们进入其中,只为给祖国的将来保留一丝火种。
这是何等的深明大义,又是多么的动人肺腑啊!
如此精神、如此气节,如此情操,纵然是以秦淮女的身份,也丝毫不影响她们灵魂的升华!
曾几何时,舍生取义、以身报国、慷慨赴死等象征伟大的字眼,只会出现在英雄的身上,而英雄这二个光明伟岸的字眼,似乎永远也不可能与下九流的妓女们扯上半点干系,可赵玉墨她们却做到了,并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巾帼不让须眉!
她们用自己生命的余火,照亮了人性最为美好、最具光明的品质!
当她们坦然面对敌人的刺刀、凌辱乃至于直面死亡时,谁又敢说她们不是伟大的?又有谁敢说她们不是英雄呢?
生的平凡,死的伟大。
出生,确实不是她们能够选择的。